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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江湖浪荡,终是孑然 第六十章、惊蛰
    夜色,像块宽大无比的幕布,悄悄地拉开了,罩住了山川、原野、河流。一时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房子、树木,都由清晰变模糊了。

    微风拂过篝火堆,火焰被吹的有些倾斜冒着零散火星,扑面的热气有些炙烤。

    许南烛端着酒杯坐在长椅上似乎被眼前热闹的人群隔开,独自一人孤饮孤酌。

    岳斌正与顾南征在比拼个把力气,谁若输了就要饮酒一碗,惹来一群女卒围观,在一旁呐喊助威。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军营生活很是惬意,但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发现其实并未如眼前那般美好,炎炎夏季重甲着身,夜晚更是蚊虫叮咬闷热的透不过气。冬季铁甲吸寒更是冰冷刺骨,唯有春秋两季才稍微能够舒服些时日,常年穿戴甲胄的人,身上多少都会落下些病根,就连杨直也不例外。

    篝火上烤着羊肉、香气四溢。姬如雪切下脊背肉与一整只羊腿放在木盘中端到殿下桌前。

    许南烛用匕首片下一块腿肉放进嘴里咀嚼,羊肉味道很鲜美,尽管只是加了一小撮盐依旧很美味。但吃过老容精心调制的酱汁与其对比后便是稍有逊色,至今许南烛也没有弄明白他是如何调制的。

    每回许南烛诱骗询问下,这老容总是憨笑中透着股精明,道:“独家秘方,告诉你还能叫秘方嘛?”

    闻言,许南烛这脸上也就没啥好脸色了,当即便是挥舞棍棒就要敲打这个邋遢老头子,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一边追一边怒骂:“你大爷,你隔这跟我藏着掖着是吧,怎地三天不打你,你就不知道小爷手中杀威棒的滋味啦?”

    这老容是一边跑,一边憨笑着还不忘提醒道:“少爷,那....那是烧柴棍。”

    现在细细想来啊,当真是悔不当初,要知这老小子奔赴死地说啥他也得将这酱汁秘方给套出来,也不至于现在馋了却已是寻不到人。

    许南烛端起酒杯朝着明月倾洒一杯酒,感慨道:“下辈子,老子非得打断你的双腿......然后再养你一辈子。”

    姬如雪蹙眉看了一眼殿下,待收回视线只是文静的坐在一侧吃着青菜,那烤肉却是很少碰。

    吃了几块烤肉便是越发想念老容的手艺,一想起这邋遢老头就没什么胃口了,抬眸间却是发现神机营女卒们吃的都是清一色素菜,烤肉几乎都是每人只吃一点,偶尔有人贪嘴还会被训斥。

    姬如雪将嘴里的食物咀嚼咽下,拿出锦帕擦拭唇角食物残渣这才开口解释了一句:“神机营女子与虎甲营配合在于体重把握,若体重相差太大,那虎甲营将士出手力道偏重就会太高,轻了则飞跃不起来,因此我们军营需要严格控制饮食。”

    闻言,许南烛砸了砸嘴,这美味佳肴搁在眼前却不能畅快的吃,这要落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得憋屈死。

    酒足饭饱之后,随着号角声响起,姬如雪倒是率先拿起搁在角落里的弓箭走到了靶场前。

    岳斌托举着盾牌快速冲了过去,后者翻了个筋斗落于盾牌之上。

    岳斌双臂用力向上一顶,借着这股推力,她迅速搭箭在空中翻转中三箭同出,正中靶心。

    原本正在吃晚饭的女卒们纷纷鼓掌呐喊,眼眸流转间竟是向往。

    夏荷有些贪嘴的悄悄走到殿下桌前片了块肉塞进嘴里,满脸享受。

    许南烛端着酒杯瞧着这贪吃的小妮子忍不住想笑,但后者被发现后只是尴尬笑了笑,便是故意岔开话题道:“我们军营的老传统了,每次吃完饭姬将军都会露一手,算是给军中姐妹们树立榜样,只可惜直至现在都没有人能够超过姬将军。”

    瞧着双手不自觉的揪衣角的夏荷,许南烛轻笑摇头趁旁人不注意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偷偷递到她面前。

    夏荷咽了咽口水,起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在耐不住诱惑便是一股脑塞进嘴里,这块肉可不小,她那张瓜子脸都鼓成了球形。

    这一幕看的让人不禁有些心酸,许南烛问道:“你离开神机营不是可以天天吃肉了?”

    夏荷脸上的神情便是一沉,埋怨道:“我就是嘴馋吃了殿下两块肉而已,不至于被赶出神机营吧,那您也太小家子气了。”

    许南烛摇头轻笑,心说这小妮子估计是误会了,想了想:“你为什么来参军啊。”

    夏荷匆匆将嘴中烤肉咽下,问道:“殿下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许南烛再次切下一块烤肉递到她面前,笑道:“自然是愿意听真话。”

    接过递来的烤肉,夏荷面露笑意,平淡道:“为了活下去呗,不光是我,神机营里所有的女子几乎都不愿意去讨生活。你说我们这些人不是无父无母便是从小被父母抛弃,为了一口救命粮什么都愿意干,可即使这样仍然没有哪家正经店铺愿意收留,除了卖身别无出路。这里虽然苦,但好歹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不用去干一些自己不愿的事情。冬梅殿下你也认识,她家境贫寒但一家人在一起也算的上其乐融融,可当地县令瞧上了她。冬梅不愿便一气之下参了军,可后来她一家四口全被杀了,还是姬将军出面为她报了仇。”

    杨直管理军伍颇为严格可即使这样,他亦不敢扬言这谭清水不浊,各地军伍悍卒与当地官员勾结的现象更是屡见不新,他却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

    幽州城一座不挂匾额的草堂书屋内,冯正与哥哥冯道明相对而坐,武道修为平平,神仙气度却是可以媲美武当山天师李清风,双指捏着青瓷杯盖,轻唤扑散茶香。

    冯道明无心喝茶,一脸愤懑。

    冯正喝了口茶水,笑道:“北蟒虎视眈眈,而璃阳并无固守之心,多说只会招来祸端。”

    冯道明咬牙道:“那霍元无才无德更无能,如今更是将雁门关一带交于他镇守,若今日北蟒来犯他能够守得住?他若弃城而逃,北蟒挥兵直捣黄龙,这百姓该当如何?”

    冯正点头道:“景城一带难民遍地,可内廷却也未曾拨款放粮,若不是许南烛购置粮草分配田地这些人恐会饿死,这些事儿,你知我知就好,不要与人说起。看清楚这一点的自然早已经看清,不需要我们上前提醒。没有看清的都是些说不上话的局外人,你说了也只是被当个笑话。现如今我们兄弟形势比较低,那就得有低头的耐心,这不是孬,而是识时务。”

    冯道明低头喝茶,“白蟒化蛟吞黄龙,依我看这蚍蜉撼树之举到是形容的贴切,殊不知究竟谁是黄龙谁是蛟。”

    冯正抬头望向窗外,似有暴雨的古怪天色,道:“杨直虽死但布下的这棋局倒也能够撑些个年头,可若许南烛撑不起来怕是就要被活活的压死,虎豹铁骑精锐虽然尽在他手,可麾下心怀不轨之人却也不在少数,当年杨直能一手压之可如今这座山垮了便是碎石满地,想要清扫起来怕是有些棘手。如今他已经正式竖起了北玄大旗,这无疑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璃阳内廷那位自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可偏偏却封了幽州王将他高高抬起,实则是在等一个契机。”

    冯道明轻声道:“他若想杀许南烛,便绕不过灵屠身后的虎豹军三十万精锐铁骑,若许南烛侥幸不死,真正撑起了一片天,那么璃阳的气数也算是彻底尽了,可若撑不起,这殿下却没有那个命。到头来杨家分崩离析,这天下还是璃阳掌控。”

    冯正将茶杯放回到桌面,道:“事实确实如此,许南烛能够不计前嫌救下璃阳子民,此子当真霸气!”

    冯道明叹息着道:“说实话,真是有些嫉妒许南烛。守卫清凉王府百余名甲士明显要骁勇善战远胜于洛阳轻骑,这才区区一百人,如今幽州号称铁骑四十五万,如果要挥兵南下......”

    冯正皱眉呵斥道:“噤声。”

    冯道明笑道:“我知道轻重,随口说说而已。”

    ——

    尽管杨直被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这些个年头,可在镇守边关的事情上却从未有过差池,前后与北蟒大战三次,哪一次不是尸骸遍野,血溢边关。

    北蟒军伍更是视杨直为死敌,挥兵八十万进犯边关只为他那一颗头颅,到头来依旧没有拿下雁门关反而折损了不少人。

    雁门关内,三百八十二块有名字和无名字的石碑,昭示着这名武将的功勋伟绩。

    便是如今权柄在手的首辅曹忠贤,内心深处也对这位守国门的悍将秉持着敬畏心。

    他活着便是一堵铜墙铁壁无人敢跨越,即使如今死了,只要提起杨直这个名字,或许有人会弹劾咒骂,但没有人内心里是不畏惧的。

    这便也是庙堂经纬的可笑与可悲之处,满朝文武几人忠几人奸,太平盛世里哪里分得清。

    唯有乱世里输了春秋大业的那几个败亡绑国,才让世人看清楚了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