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哭声在夜空中游荡,曹昂当即站起身来。
负责警戒的典韦抱着双铁戟走了过来问道:“公子,怎么了?”
“谁在哭?”曹昂问道。
典韦道:“刚才末将看到杨太尉带人去嫔妃那里了,声音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曹昂拿起旁边的宝剑道:“通知子龙子义,带人跟上。”
他当即借着月光,顺着哭声找了过去。
冬日的黑夜里寂静异常,声音能传的很远。
只听杨彪低沉的声音传来:“哭什么哭?尔等皆为陛下的女人,不是普通女子,此前在黄河岸边为贼所辱,失了清白,丢的乃是皇室以及陛下颜面。
让尔等自我了断,于陛下,于尔等都有好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紧接着女子抽泣的声音传来:“此前妾身也寻死过,可是……曹公子不让……”
“曹公子说,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从现在开始,命都是他的,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我们再死……”
杨彪怒道:“你们这是在狡辩,老夫好话说尽,若尔等依然贪生怕死,那就别怪老夫不讲体面了。
来人,准备动手!”
“杨太尉,”这时候曹昂出现在了杨彪面前,澹然笑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却来这里作甚?”
此前,薛美人等三百多宫女妃嫔渡过黄河之后,想去向天子哭诉,可是刘协根本不愿见她们,于是派卫士给拦下了。
一众女子身上衣衫破烂单薄,天寒地冻之下她们又冷又饿,苦不堪言,只好在近处点上火堆,拥在一起取暖。
可是没想到晚上,杨彪竟然带人前来逼她们自尽。
杨彪看到曹昂,脸色稍微变了变,随即便恢复了常态道:“老夫在处理公务,没想到把曹贤侄给吵醒了。”
“杨世伯所谓公务,便是逼这一众女子自尽?”
“原来贤侄都听见了,”杨彪叹息道:“老夫这也是迫不得已,她们的身子被无数人看过,若还留在世上,让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嘲笑陛下,老夫这也是为了汉室颜面着想。”
“杨世伯所说固然无错,”曹昂指着薛美人那一众妃嫔道:“可是她们又有什么错?
她们也是可怜之人,在黄河岸边无人保护,所以才落入贼军之手,这难道不是大汉朝廷的过失?
可到现在,朝廷却为何要用她们的死来粉饰颜面。”
众妃嫔听到曹昂为她们说话,感激的心快要化了,均觉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凭这几句话,就值得她们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交给这位少年将军。
“贤侄,你湖涂啊,”杨彪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急道:“你身为太尉之孙,州牧之子,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却跟这一众不洁女子扯上关系,必会令你名声受损。
少年不知爱惜自己名声,将来会追悔莫及的。”
“多谢杨世伯教诲,”曹昂傲然道:“只不过小侄心中认定之事,就绝不会反悔,世伯请回吧。”
说着,曹昂身后的典韦赵云带领一众手持长矛的曹军,组成一道人墙,挡在众妃嫔前面。
“你……”杨彪叹了口气,大袖一挥,气急败坏的带领几十个卫士回去了。
曹昂又冷又饿,也正想回到前面营地去烤火,这时薛美人却迎了过来,在曹昂面前低声道:“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薛美人嘴角微抿,圆圆脸上有两个大大浅浅的酒窝,很是娇俏可爱。
曹昂让赵云典韦带领军兵离开几十步等他。
薛美人环顾了一下周围众妃嫔,轻声道:“我等姐妹在黄河北岸时,便已决心一死,没想到却承蒙公子错爱,两次搭救。
我等无以为报,还请公子不要嫌弃我们身子脏,要了我们吧。”
她说着,肩头的衣物瞬间滑落。
薛美人如其名,本就肤白如雪,此时在月光掩映之下,更像一尊半透明的白玉凋像。
在她的带动下,那数百女子全都做出相同的动作,本已撕扯的千疮百孔的衣物瞬间褪去。
“还请公子赏脸,收下我们吧。”
“我们是心甘情愿服侍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曹昂如同置身于一座玉石阵中,此时虽是寒冬腊月,但他的小腹中却似乎有一团火在烧。
他救这些人,纯粹出于人道,没想到对方却要以身相许。
可如今是在这旷野之上,而且天寒地冻,腹中无食,他倒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摇摇头道:“不是时候。”
……
第二天,天子起驾,继续东行。
曹昂再见到杨彪,对方只是和蔼的点头示意,似乎昨夜的冲突根本就没发生过。
其实此时大家已经顾不上那些妃嫔了,如何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从昨天渡过黄河之后便水米未进,只能寻些野菜垫肚子,早上又没吃饭,所有人都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
曹昂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苦,只觉得头晕脑胀,肚子里饿的绞痛,趴在小母马上一动也不想动,任由小母马带着他往前走。
赵云在旁边道:“公子,实在不行,就杀马吧,要不然恐怕坚持不到天黑,所有人就都倒下了。”
曹昂回身看一眼身后的千余骑兵,感到有些舍不得。
战马可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尤其是在战时,已经涨到数万钱一匹,若杀了煮肉吃,着实有些奢侈。
可是不这么做似乎也没办法。
他只得下令先杀一百匹马煮肉。
虽说杀的马不少,但架不住吃的人多。
此时连曹军军兵再加上天子随驾之人,还足足有数千人。
曹昂一边啃着带有酸涩味的马肉,一边心里琢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把他的骑兵全都吃成步卒,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么多人,总不能全靠他的马肉养活。
又前行了几十里,到达安邑县境内,找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村落暂时落脚。
这时候,突然来了两千多人,而且每人背上都背着一袋粮食。
问明之后才知道,这是河内太守张扬派来的人,为首的乃是张扬麾下谋士董昭。
天子大喜,收下粮食之后,当即封董昭为议郎,留在御前效力。
有了这批粮食,总算让一行人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让曹昂再杀马了。
他们赶紧生火做饭,填饱肚子。
晚上,大家便在这村落里各寻空屋避寒。
曹昂带赵云太史慈典韦霸占了一座茅草屋,点上柴火,烤的屋里暖融融的,总算比露宿郊野舒服多了。
而且太史慈提着弓出去,很快就打了两只野兔回来,让赵云放在柴火上烤来吃,倒也惬意无比。
天色黑了下来,正在几人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有军兵在门外小声道:“禀公子,有个叫董昭的求见。”
“我又不认识,他来做什么?”曹昂暗自滴咕了一句,不过他还是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门板吱呀一声打开,有个四十来岁中年人迈步进来。
那人身材不高,圆脸油光崭亮,身穿绸缎长衫,若非知道这是一位谋臣,简直会让人误会这是哪家店铺的掌柜。
“见过曹公子,董昭这厢有礼,”董昭对着曹昂深施一礼。
“董议郎客气了,”曹昂伸手示意道:“快请坐。”
董昭毫不客气的跪坐在火堆旁,微笑道:“曹公子好会享受,在下刚从陛下那边过来,连陛下都未有这般美味。”
曹昂不知道对方前来有何用意,微微笑了笑,澹然道:“碰巧打到了野味而已,也不知有毒没毒,故而不敢给陛下送去。”
“有子龙子义两位神射手在公子身边,野味当是不缺的,”董昭觉察出曹昂的防备,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曹昂跟前道:“公子请看这个。”
曹昂发现这董昭竟然对他身边武将非常了解,他接过锦囊,感觉这绣工比较熟悉。
从里面拿出来一份绢帛,上面赫然是他的父亲曹操亲笔书信。
书信大意是这董昭虽在张扬处,但已经暗中投靠了曹氏,让曹昂可以信任。
既然确定董昭是自己人,曹昂语气当即和气了许多,把锦囊还给对方道:“不只董先生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他说着,亲手把一只烤兔腿撕下来,递到董昭手里。
董昭接过啃了一口正色道:“实不相瞒,此前在下暗中与曹公书信来往不断,早已确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天子迁往兖州地界。
没想到公子竟然先人一步,率兵跨河前去救驾。
方才在下试探了一下陛下语气,陛下对公子评价颇高,这便占得了先机。”
“评价高又有什么用呢?”
曹昂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陛下身边势力错综复杂,粗略看就有董承、杨奉、韩暹、杨彪如今又加上张扬,大家都对天子虎视眈眈。
在这强敌环伺之下,想要把陛下弄走,简直如火中取栗一般。”
“形势复杂,也有复杂的好处,”董昭平静的啃着兔腿道:“越乱,越容易浑水摸鱼。”
曹昂道:“如今天子最信任之人,莫过于杨彪赵温等从长安跟随的公卿大臣。
他们有些人从董卓时期便已入朝为官,见惯了权臣把持朝政,如今好不容易从长安逃出来,是绝不可能坐视天子再进入其他割据地盘,落入另一个权臣手中。”
“这有何难?”
董昭旁若无人的道:“杨彪赵温等,他们这些世家出身之人,素来长于高谈阔论,坐而论道。
可是这天子随驾队伍一路东行,随时随地都缺粮草。
杨彪赵温等人倒是不想被他人操控,可即使到了洛阳,那里也早已残破不堪,粮食从何而来?
朝廷这么多人,连吃喝都不能保证,也由不得他们不妥协。”
“先生高见,”曹昂对这胖乎乎的董昭有些刮目相看,对方所预判的,跟历史上发生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连董昭一个三流谋士都有这等惊人的判断力,像郭嘉荀或等这些顶级谋士,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曹昂问董昭道。
董昭一条兔腿啃完,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道:“第一步,当然要护送天子回洛阳。
等到了洛阳之后,必然缺粮,到时再寻机向天子谏言,去往水运便利之鲁阳。
那里,已经离许县不远了。”
“尽力而为吧,”曹昂澹然说道。
虽说董昭已经把整件事情谋划好,可实施起来,却每一步都很困难。
首先来说,让天子回归洛阳就有难度,韩暹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
有了张扬送来第一批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后,河东太守王邑也派人送来部分粮食辎重。
而且张扬、杨奉也率军赶来护驾,同时韩暹麾下大军也到了。
于是这小村落里热闹了起来,再加上曹军,已经有四支军队在这里护驾。
看到这么多人前来,刘协倒是很高兴,考虑到年关将至,于是索性暂时住下不走了。
春节过后,天子在安邑县这个小村落里颁下诏令,改元建安,大赦天下。
精彩纷呈的建安时代到了。
村落中间一座较大的茅草屋,那便是刘协的寝宫。
篱笆院则是朝议之所。
平常天子上朝,士兵们便饶有兴致的在篱笆院外观看。
此时“大殿”的正堂内,曹昂被招来议事。
他赶到的时候发现,除了刘协之外,还有杨彪赵温二人。
施过礼之后,曹昂在旁边坐下,刘协开口道:“如今岁旦已过,朕欲启程回归洛阳,不知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曹昂不明白,这等事天子为何会叫自己前来商议。
杨彪率先开口道:“洛阳乃我大汉都城,先帝宗庙陵寝俱在,陛下回归,实乃理所当然,臣以为此事不用商议,陛下直接颁布诏令启程即可。”
赵温也附和道:“臣附议杨太尉之言,陛下欲回归洛阳,此天下人皆知,又有谁会反对?”
刘协很满意二人的回答,又看向曹昂道:“曹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恐怕并非如杨太尉,赵司徒所说那么容易,”曹昂凝重的摇头道。
杨彪赵温二人脸色一变,“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