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毂中心铭有“苏”字的黑色豪华桥车排成一列,离开了龙桓路。
其中苏射侯乘坐的家主座驾排在第二,苏清婉的则紧随其后。
目的地是少昊东北方的招摇市。
车队驶上连接高速路的弧形匝道。
空中泛着薄雾。
透过窗户,苏清婉看着前车亮起明黄色的转向灯,在雾中若隐若现、时近时远。
车队并道入高速。
“龙飞,你的伤怎么样了?”
苏清婉收回视线,看向同坐于后座的“水猿”柳龙飞。
他琵琶骨上的铁链已经被摘去,伤口表面刚刚结痂。
“没大碍。”
柳龙飞回道。
他如今恢复了唯一能长期坚持的工作——作为苏大小姐的近身侍卫。
“你……你恨他吗?”
苏清婉突然问道。
“他?”
柳龙飞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指。
“我讨厌他,但不恨他。”
他回道,目光透过汽车前后排间的隔窗,看着前车的尾灯。
“即便他这样对你?”
苏清婉垂下眸子。
“我看如今到处都是骂他、嘲他的人……”
“他不会在意的。”
柳龙飞落落回道。
“族长之为人,譬如汉之平津侯——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
以水宗家学,嫡系子弟怎么可能没读过主父偃的旧事。
“所以,要作一家之主、替众人遮风挡雨,就一定得成为这样的人吗?”
苏清婉黯然叹道。
“大小姐不必妄自菲薄。”
这时候,柳龙飞却摇头而笑。
“族长失去太多、背负太多,自觉日暮途远,所以倒行暴施,半生不曾信一人。”
“我听说,哪怕是他一手栽培、忠心耿耿的白灾,他也早就暗藏应对。”
水猿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主君,一向桀骜的目光难得柔和。
“但天下之大,他唯独不会疑你。”
“水有上善。”
“能取信难信之人,此之谓应龙。”
······
3525年3月20日。
邗越省咸阴市,水神家族族地。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淹没了城寨下整片环形洼地的大水已被全部抽干。
被毁坏的车道在今早才紧急修好,只为等待午后将至的贵客。
神目之王、执火者之主、战争级使徒。
旅者。
如同前约,特处局没有遣人出面,但私下已暗示云家,即将到访之人的意见同样可以代表他们。
下午两点,旅者在伽勒姆面无表情的拱卫下,步入水神族地议事堂。
与他同行的还有水宗一干人等。
议事堂里,黄怀玉自然而然地在虎踞中央的唯一宝座上落座。
伽勒姆负手立于他身侧。
宝座向下,两排木椅陈列。
左方落座的有水神四姓的四位长老,以及云望舒、云从龙兄弟。
两兄弟中的后者,是注定的下一任水神家主。
右方落座的则是苏射侯、张乐圣,以及两位凡人长老。
苏清婉本想跟来,却被兄长制止。
与诸位年长者不同,云从龙对旅者有着特别的好奇。
在他成为使徒的这三年,后者的名字常挂在风口浪尖。
在云从龙的见证下,一个又一个强大者成为了旅者战绩的点缀。
直到日前与军团一战,将他彻底送上云霄。
身为后进,能敌对提丰、把臂蚩尤,何等传奇?
作为肩负全族命运,被长老们认为将以天赋中兴云氏的“气运之子”,云从龙最好的“模板”就是旅者。
相差不到一轮的年纪,同样年轻的面容,同样身为s级神话生物权柄的继承者……
但少年臆想中的“惺惺相惜”、“另眼相待”、“另一个自己”,都没有发生。
旅者自入门来,甚至没有多看他第二眼。
“我此次来,是作你们的中人。”
黄怀玉一手托腮,以慵懒的话音开门见山。
“自去年后半年起至今,你们两家闹了足有半年。”
“期间,战事波及两省七个地市,玄冥和天吴先后战死。”
“刚刚上来时看到,这片山野都被淹了半阙。”
“所以,我与史安国都觉得,这事到现在,该有个结尾了。”
话音落下,双方长老不管心中做何想,都在颔首赔笑。
唯有两人与众不同。
苏射侯冷漠,云从龙不满。
前者的心思一贯不好猜,但后者却一目了然。
云家少君一是不满旅者用词轻蔑,二是不满他对事情因果毫无臧否。
在少年心中,这场战争是有明确对错的。
苏家是压迫者,是启衅者,是战败者。
云家则是大获全胜的正义方。
但他到底知道好歹,按照长老们的交待,沉默是金。
在旅者的示意下,苏射侯长身而起,将之前议定的条款一一复述。
“水宗家族将按一比一赔偿水神在战争中的财物损失;”
“夜帝使徒白灾性情暴烈,多作杀戮,将被终生囚于夏台。”
苏射侯缓缓念诵着。
他的声线很冷淡,毫无道歉的诚意。
就好像口中说出的乃是天条,不需云家接受,就会成为事实。
“水神家族将威风侯尸身和天吴源质碎片送回;”
“水神家族可取回原本被割走的所有财产,以及两代前保管在苏家的玄冥、雨师源质碎片……”
听到这儿,云从龙难以自抑地咬紧牙关。
盖因对方尚未提到最重要的三枚共工源质碎片。
这是水神家族最重要的族产,也是他本人的未来所在。
但云从龙感受到了几位长老的目光,是故纵然捏紧了拳头,也不做声。
“双方家族各自交还所占据的对方设施,将势力范围回退至3524年9月。”
苏射侯依然在念着,就像看不到云家少君的鲜明情绪。
“条约规定时间内,以旅者大人为证,双方均不得对对方发起武力行动,违背者将承担所有责任。”
他向着旅者微微垂首,示意自己说完。
议事堂无人接话,落针可闻。
自殿堂两面的排窗之中,无数洁白阳光洒入。
但云从龙却觉得眼前从未如此黑暗。
从头到尾,对方只是在交代,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寻求己方首肯的意思。
“你刚刚说的,就是所有内容?!”
他终于忍耐不住,抢在长老之前问道。
“不,当然还有。”
苏射侯转首与他对视,站得笔直。
“还有最后一条,我刚刚没说。”
这位水宗历代之中,天赋数得上贫瘠的家主走到大殿中间,正对旅者而立。
“因为这一条今日今时就将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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