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孔家大宅。
孔讷父子因治家不严被控制在县衙,在坐的这些人都是些侥幸逃脱的。
生死存亡关头,也顾不上什么嫡出还是庶出了。
嫡嫡庶庶的挤了一屋子,一个个全都皱着眉,板着脸,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各位说句话啊,朝廷这次打定心思是冲着我们来的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全都得玩完。”
“有何办法,你能说这是朝廷的污蔑吗,早就说让你们收敛着些,现在好了吧?”
“快闭嘴吧,在坐这些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比谁干净到哪里去,没有被抓那只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朝廷够狠,我孔家能繁荣到现在,极大部分原因那是靠着天下人的尊崇,被朝廷这么一搞,我们这些人即便能够平安度过此劫,肯定再不复往日荣光了。”
“你还想往日荣光?做梦吧,你没感觉自孔希节那事之后,我们头上就都悬着办刀了,之所以没落下,那是因还不到时候。”
众人七嘴八舌的,谁都没拿出主意,反倒是相互拆台,互相泄气,让场面一度更加失控。
一直吵了几炷香,坐在最前面的一白发苍苍老者,这才怒喝了一声,开口道:“快都闭嘴吧!”
这老翁叫孔希耀,孔讷都得喊声叔父,当初朝廷册立衍圣公,孔希耀的资格仅限于孔讷。
孔讷不在,孔希耀是很有话语权的。
随着孔希耀一声怒喝,争吵的众人渐渐闭嘴。
“他朱元章为稳定天下读书人册封了衍圣公,现在天下安定又妄想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哪有那么好的没事。”
“我孔家自汉开始兴旺,隋唐崛起,宋达到顶峰,千年的底蕴凭他区区一个和尚想掀就能掀翻的吗?”
“孔家维护他皇家利益的同时,也是在维护那些士绅大族的尊卑,岂是轻易就能覆灭得了的?”
“他朱元章从一个做到今天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夫本以为他会有些眼光,想不到竟会如此鼠目寸光。”
“看着吧,他这皇帝要还想当下去,用不了得再来求我们的,衍圣公等人怎么抓进去的,他就得怎么给我们放回来。”
要没这自信,他们就不会搞这些的。
“对啊,孔家千年不衰那是和皇家士绅绑在一起的,皇帝士绅可以换,孔家永远都倒不了。”
“这话没毛病,想要动孔家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对嘛,孔家都颜面无存了,他皇帝和士绅哪还有脸面可有,等那些读书人在我们孔家闹完,势必得被矛头调转皇帝和士绅。”
“我替你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到时候只得由我们孔家出面,除非他们连三纲五常都不打算要了。”
孔希耀短短几句话,顿时让众人眼前一亮,柳暗花明。
在自嗨了一顿后,很快有人提出了关键问题。
“那我们就袖手旁观,任由事态自由发展了?”
“要是任其发展,最后结果倒是能够殊途同归,但被羁押的族人还得受罪,被查封的铺子还得亏空。”
“管,必须得管。”
“管倒是可以,可如何管?”
“办法是想出来,不想如何能有?”
仅仅一个问题,众人便又吵起。
孔希耀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喊了几声制止住了众人。
“都是读圣贤书的,可否别跟泼妇骂街似的,你们要是有办法,那就只管说来,要是没办法那就听老夫说。”
众人安奈住心中的躁动,眼巴巴瞥向孔希耀。
孔希耀端起茶杯,杯盖捋去浮沫,浅抿了一口,慢吞吞重新放回去。
一些列装x动作完成,这才幽幽开口,道:“你们各自出动,不必相互协同,各自为战就行,总之把这个事情弄得越大越好。”
“只有脱离朝廷了的掌控,朝廷才会着急,才会明白我孔家对于天下稳定的作用。”
“暴民叛兵可有镇压,唯有读书人那是需要圣贤书来控制,没有了统一他们思想的东西,势必会掀起大乱,而读书人之乱,远甚暴民和叛兵。”
“你们抓紧去做吧,最好是能连夜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他朱元章不给我们留喘息的余地,我们也没必要给他留了。”
次日一早,朱允熥睡得正香。
突然感觉浑身上下一凉,屁股上便挨了一巴掌。
“大侄子,别睡了,出大事了。”
朱允熥刚一睁眼,就迎面撞上朱榑满脸胡胡茬的打脸。
朱榑把手里的衣服往朱允熥身上一丢,道:“外面那些读书人一夜之间火气好像更大了,砸了书坊,烧了书,就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圣人像和孔庙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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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皇爷爷让我配合着你,尽快把这个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你皇爷爷说,你要是处理不好这个事情,小心你的屁股开花。”
朱榑转达之后,很快又信誓旦旦补充,道:“这是你皇爷爷的原话,我可没给你添油加醋。”
朱允熥手脚并用迅速把衣服套在身上,根本顾不上朱榑说了啥,浑身上下激动的光芒盖都盖不住。
穿鞋的功夫,便招呼了人。
“去迎南孔的人,让他们加快脚步,尽快的赶过来。”
出了门,又扭头冲追来的陈集,吩咐道:“你留在县衙保护好皇爷爷,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冲击县衙,伤到了皇爷爷。”
昨天没收来孔家的东西就存放在县衙,在巨大的财富吸引之下,有人趁着乱起来的时候,闯进县衙不是没可能。
一路跑出县衙,追在后面的朱榑,这才又道:“还有一事,昨天你皇爷爷说要公布昨天清查出孔家资产的明细,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你皇爷爷让我问你?”
这老头,说不管还真啥都不管了。
朱榑跟在朱允熥后面,说了大致的事情后,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皇爷爷的意思叔算是明白了,让那些读书人使劲儿踩孔家,到他臭不可闻的时候,就让南孔来接手。”
“到时候,朝廷对孔家的掌握就会变强,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让他追狗他绝对不敢撵鸡。”
朱允熥翻身上马的同时否决了朱榑的想法,道:“不,还要张贴。”
朱榑好不容易因猜中老朱的想法而沾沾自喜,没想到上来就为朱允熥否决了。
“是...是吗?”
“你小子别给弄出更大乱子,要不然叔就得跟着你挨板子了。”
朱允熥一甩马鞭,没再推诿塞责,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当仁不让,道:“七叔只管按我的事情去做,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果决,镇定。
朱榑跟在后面,有些微微愣神。
“这小子果真是个材料。”
感叹一句,紧随其后。
自到曲阜之后,朱榑都是在私下,以叔侄身份接触的朱允熥。
还不曾见到朱允熥的办事能力,自然不知道朱允熥的另一面。
从县衙出来,朱允熥先在街上转了一遍。
所有的情况,和朱榑所说的差不多。
大街小巷乱哄哄的,到处都弥漫着烟尘,有烧书的,烧圣像的。
还有喊着号子,大骂孔家的。
到了朱榑大营,朱允熥连口气都没歇,当即道:“七叔,把昨天清算出的东西公布了吧?”
朱榑扔在纠结,不确定问道:“大侄子,你可想好了,这都已经这样了,过犹不及,弄得太大了,怕是会收不住的。”
不管咋说,朱榑也是片好心。
朱允熥倒也不急,笑呵呵问道:“孔家不应该才是罪魁祸首吗,读书人都弄成这样了,有一个人去孔家各处宅子的吗?”
想想好像是没有。
朱榑又不是愚笨之人,朱允熥稍稍一说,他就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有孔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娘的。”
“就知道孔家那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朱榑骂骂咧咧说完,很快又一头雾水了,问道:“叔还是不明白,他们给自己抹黑的目的何在?”
时辰不算太迟,朱榑求知欲望又太强。
朱允熥微微笑着,不疾不徐解释道:“自独尊儒术之后,历朝历代的所有礼法都是以儒家为尊的,一下摒弃了儒家,那礼法还要吗?”
“没有了礼法约束,人全都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干什么,那还有秩序可言吗,用不了多久就得掀起大乱。”
“所以说,孔家可以不要,儒家不能不要,至少现阶段还得把儒家供起来来的。”
“这下,七叔明白了吗?”
这下点的够清楚了,要能想明白,也该想明白了。
“孔家代表儒家,不摒弃儒家就不能把孔家一竿子打死,孔家这是要以此要挟朝廷?”
朱榑恍然大悟,火气上来了。
“他娘的。”
“就凭他区区孔家,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自己龌蹉事做了一大堆,还有啥脸让朝廷和他们妥协。”
“你等着,叔找人张贴去。”
朱允熥点头应允,倒一点儿不急。
现在该急的,是他孔家。
玩火者必自焚,让这些读书人知道一直冠以清高的孔家,竟积攒下了这么多家财,他孔家还保得住吗?
孔家被捧了千百年,还真以为没了他就运转不畅了。
这么多年了,是该挪挪窝了。
在朱榑走出几步后,朱允熥这才又道:“七叔,张贴出去后,派军卒加大虚巡逻,防止有人借乱子浑水摸鱼,挟私报复,打家劫舍,只要有动和孔家无关东西的,全部都缉拿了。”
他们只争对孔家,又不是真要把曲阜搞成一团乱麻。
任由人心中的恶自有滋生,等孔家的事情解决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了曲阜的元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