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时辰后,南孔族长出现。
赵构南下复建宋,为表正统把当时的衍圣公孔端友接到了衢州。
自此,嫡系一脉世代扎根衢州。
这一代孔家族长名孔克培,按辈分来算,是现在衍圣公孔讷的爷爷辈了。
孔克培胡子花白,一身青色儒衫,脸上沟壑丛生,带着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沧桑。
儒雅朴素,犹如个普通老秀才。
“草民孔克培拜见太孙殿下,齐王殿下。”
被军卒领进门后,孔克培先见了礼。
不等朱允熥和朱榑叔侄说话,孔克培很快又道:“草民过来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混乱,甚至还有人在烧圣人像,为何会有如此变故?”
虎威营军卒接孔克培过来的时候,不过只是奉朱允熥之领召见而已,至于到底是啥缘由并未细说。
“圣人楷木像可带来?”
朱允熥没回孔克陪的问题,只是和颜悦色笑着问了句。
“带了。”
一听这,朱允熥话不多说,直接在首位落座。
他册封了太孙,论地位的话,肯定要比朱榑高一截。
在外臣面前,自然也要以他为首。
“上茶。”
“孔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先坐下歇口气,孤再带你见皇爷爷。”
朱允熥不疾不徐,孔克培心神不宁。
之前只以为是简单召见,见了曲阜的一片闹哄哄,哪还敢再这样想。
“请!”
端着茶杯,孔克培不过浅抿一口,哪能喝得安心。
孔克培不安心,朱允熥倒喝得畅快。
把茶当酒的喝,灌了好几壶后。
这才起身,道:“孔先生稍坐,孤去方便一下,等回来就去拜见皇爷爷。”
“本王同去。”
朱允熥前脚刚走,朱榑随后就追了出来。
“大侄子。”
朱榑搂着朱允熥,贱兮兮笑着,道:“你小子的目的达到了,昨天清查出的清单刚一公布出去,就有人冲进了孔家的几处宅子。”
“现在孔家那些人怕是焦头烂额,肠子都悔青了,就凭他孔家现在臭大街的名声,朝廷要是不说话,他们喊破喉咙都没个屁用。”
“你放心,叔的人一直跟着,象征性拦了一下保证大方向不会出现大乱子,就让孔家那些人好好享受一下,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
朱允熥反手搂回去,跟朱榑勾肩搭背的,另一只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办事,我放心。”
“不行,憋不住了。”
在朱榑还没做出回应时,便双手捂裆,飞也似的跑没影了。
朱允熥跑远,朱榑这才飞起一脚踢了出去,脸上挂着些笑,骂道:“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
另一边,朱允熥磨磨蹭蹭上了厕所,这才慢悠悠的重新出现在了孔克培面前。
“孔先生久等了,走吧!”
孔克培不知被召来意,焦躁不安的厉害,有没有后悔应召亲赴曲阜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做好早死早超生的准备了。
“好,好!”
朱允熥开口,孔克培有了勉强的笑容,连声应答的同时,就已经起身站起,着手整理衣冠了。
时机成熟,朱允熥不再耽搁,当即喊了护卫,带着孔克培一块往县衙而去。
出来的几天,没有了奏章和朝政的叨扰,老朱难得的清闲。
朱允熥过去的时候,老朱正躺在院子里悠闲自得晒着太阳。
“皇爷爷,南孔族长来了。”
朱允熥报了名,孔克培上前见礼。
“草民孔克培叩拜陛下。”
老朱从躺椅坐起,上下打量了孔克培一眼。
这才,道:“赐坐!”
很快椅子搬来,孔克培拉了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坐下。
“陛下。”
不等孔克培说完,朱允熥给老朱续茶后,又亲自给孔克培倒了一杯。
太孙斟茶,咋都得给个面子。
孔克培手捧茶杯,较之于之前,喝得更多了些。
就在孔克培心不在焉时,老朱放下茶杯,幽幽问道:“你以为孔圣人咋样?”
让后世子孙评价先祖,这不是为难人吗?
孔克培不安的心怕提到了嗓子眼,想了半晌,回道:“贤者。”
泛泛而谈,回旋的余地很大,不至于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孔家呢?”
孔家那人就海了去了,现在还包涵了北孔和南孔。
问题范围广而大,这就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回答清楚的了。
孔克培沉默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孔家不过只是圣人之后,只是流了圣人的血脉而已,血脉不等同于思想和学识,并不能全权代替圣人。”
“千百年演变,圣人后人成千上万,他们之中很多人不过都只是俗人庸人而已,假借圣人荣光徒享荣华罢了。”
“故而有错,也并非圣人之错,圣人思想光辉万丈,不该以孔家人之错,而让圣人被殃及。”
虽不知曲阜闹哄哄为了啥,但结合种种情况,还是能猜测出一些东西来的。
儒学本身没错,读书人之所以烧毁圣像,必然只是孔家人的错误。
把孔家和圣人分开,只要圣人还被拥护,那孔家迟早都有崛起的一天。
“咱册你衍圣公。”
孔克培正滔滔不绝说着,老朱突然没头没脑道了一声。
“衍圣公,还不快谢恩。”
不等孔克培反应过来,朱允熥随即催促。
连番轰炸,孔克培仍久久没反应过来。
他肚里还有一大堆没说啊。
“愣着干啥,皇爷爷册你衍圣公了。”
朱允熥再次催促,孔克培这才有了表情,但也只是从呆滞换上了不解。
“现在的衍圣公...”
突然掉下的不一定是馅饼,还有可能是秤砣。
孔克培还挺理智,朱允熥连续两次催促,都没让他贸然接了老朱册封。
“孔讷纵容族人以巫蛊诅咒皇爷爷和父亲,又因常年放纵致使孔家上下弥乱,一片乌烟瘴气。”
“经商牟利不说,青楼赌坊放印欺诈等类似不正当手段更是堆积如山,害民伤民使得民怨沸腾不息。”
“正如你所说,孔家不能和圣人混为一谈,既都是俗人庸人那就会犯错,便不能把人一竿子全部打死。”
“而孔家又是圣人的血脉,是圣人现世的代表,佛家都讲求正法像法末法,有孔家人为代表,儒家就不单单是像法之时。”
“因而,皇爷爷只打算惩戒有罪之人以安民心,至于剩下的孔家人,皇爷爷不打算动了。”
道理倒是没错,但为啥非用他?
孔克培小心谨慎的,仍不敢贸然接受,忐忑道:“那为何...”
“你先祖是被赵构带到衢州,比曲阜一脉更要正统,又因你先祖孔沫推辞元人册封,保留了些骨气。”
“太孙便向咱举荐,越过孔讷一脉,直接册封了你当了这个衍圣公。”
“这下明白了?”
“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废话一大堆,好像咱求着你似的。”
孔克培左一句右一句的问,终于把老朱给惹毛了。
“皇爷爷说了,这并非强求的,孔先生可以考虑一下。”
朱允熥则微微笑着,送去了个甜枣。
自南宋覆灭,南孔虽有孔子夫妇楷木像,却也一直被北孔压着一头。
说是圣人之后,其实连江南一普通士绅大族都不如。
没有北孔风光不说,还隐隐有没落的趋势。
大明是正统王朝,若能被大明册封,要里有里,要面有面,那绝对是重新崛起的大好时机。
“那...”
“臣领旨谢恩。”
孔克培踌躇一下,终答应了下来。
“尽快平息曲阜混乱。”
老朱脸上无波无澜,重新往下一躺,又闭起眼睛,悠哉悠哉晒太阳了。
“臣遵旨。”
“孙儿明白。”
从县衙出来,朱允熥和朱榑借了兵,运送流落在外数百年的孔子楷木像去孔庙。
这东西有传承意义,比张画像好使。
而在另一边,孔希耀和些家卷,躲在一间乱哄哄的柴房。
外面是喊打喊杀,激奋的读书人。
“这群家伙尊卑都不知道了,有一个算一个,非得把他们功名全都革了去。”
“父亲,齐王护卫随同那些人进来,倒是没有动手,却也没有制止活那些人,会不会那些人就是朝廷指使的。”
“这还用说吗,这明显就和朝廷脱不了干系好吗,早晨的时候我们扇动的时候明明只限于砸书坊烧圣像而已。
是朝廷把昨天清查那些人家资数目公布之后,这些人才更加激动,冲进了我们还幸存的几家的。
但凡朝廷没那个意思,为何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公布?”
“朝廷到底是何意,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弄得太大,即便是父亲这个辈分最大,资格最老的孔家人都很难压下吗?”
正说着,一老仆进门。
“是朝廷册立我爹衍圣公的旨意到了?”
“不去,让他们等着。”
“我爹又不是个物件,随他们想咋摆弄,就能咋摆弄的。”
老仆嘴角抽了抽,有些稍许的尴尬。
继续解释,道:“那些读书人走了,说是圣人夫妇楷木像送回孔庙了。”
“回来?南边会放?”
“区区一楷木像,就妄想平息曲阜的局面,简直是异想天开。”
听了老朴的话,众人吵吵把火嘲讽了一大通,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南边来人了?”
老仆回道:“好像是族长孔克培,已经去过县衙了。”
一听这,众人慌了。
孔希耀更是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论正统,论辈分,他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孔克培的。
更何况,那些读书人读的只是圣人的书而已,至于谁当这个衍圣公,根本就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类似的情况,在孔家其他族人家中同样上演着。
对于他们来说,是并没指望着自己当上衍圣公。
在更讲求宗法的孔家,他们自出身开始,就注定没那个资格了。
他们不过只是想反将朝廷一军,从而达到和朝廷站在同一高度对话,以便给自己争取更多利益的目的。
别的,谁都没想过。
哪成想,朝廷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南宗那一脉给供起来了。
聪明的,亦或者不要脸的,愤满过后,也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了,当即决定改换门庭。
整理了衣冠后,纷纷前往孔庙拜谒圣人楷木像,同时拜访南宗族长。
南宗论正统无人能比,还又有朝廷的支持,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孔庙中。
孔子夫妇楷木像送进来后,便在焚香供奉了。
朱允熥,朱榑,还有孔克培三人坐在圣像之下,静静的品着香茗。
齐王护卫,虎威营军卒分工合作,把孔庙所有犄角旮旯全都控制住了。
进可以,闹事可不行。
现在这儿的话语权可移交到朝廷手里了,谁若在这个时候闹事,那不是对圣人的不敬,而是不敬朝廷了。
不敬圣人,顶多伤名。
不敬朝廷,可要丢命。
因而,那些读书人倒也挺安分,就待在被军卒控制的外围,远远眺望着孔子夫妇的楷木像。
一炷香燃尽,就在第二炷香刚刚燃起来时,不和谐的声音在外围人群中响了起来。
“殿下,殿下...”
几个穿着儒衫的男子,扯着嗓子冲朱允熥谄媚的喊。
朱允熥端着茶杯,只微微瞥了几眼,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们。
片刻后,有军卒近前。
“殿下,有几个自称是孔家的人求见。”
这个时候过来,意思是啥显而易见。
“衍圣公以为呢?”
当了衍圣公,那是文官之首,同时也是孔家的族长。
既是孔家的人,自要由族长处置。
“孔庙之下,只有儒生,殿下无需因他们的身份,给予特殊优待。”
不愧曾为一族之长,说话滴水不漏。
一句话,把问题抛给朱允熥。
见与不见是朱允熥的事情,但绝不能是因基于他们的身份,才做出的这决定。
“那就不见了,儒生千千万万,要都说有事要见孤,孤哪有那么多时间。”
以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军卒返回不知说了些啥,瞧着那几个孔家人还挺激动的。
最后估计是吵吵的太厉害暴露了身份,还没等军卒们有了反应,周边儒生便先红了眼睛,如狼似虎的险些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或许是怕被群殴,身份刚刚暴露,便全都灰头土脸的熘走了。
根本没有军卒驱赶,连句多余的话都没用再说。
“吧唧!”
朱允熥抿了口茶,砸巴砸巴了嘴。
孔家那么多腌臜行经,他都亲眼见识过了,区区迫不及待改换门庭算得了啥。
“时辰差不多了。”
“走吧,衍圣公。”
片刻,朱允熥放下茶杯,起身站起。
孔克培,外加朱榑。
三人一同走近还很激动的读书人跟前,朱允熥率先开口,问:“你们为何来此?”
“砸了他!”
“砸了他!”
读书人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叫嚣着,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楷木像。
“殿下!”
一直秉承隔岸观火的孔克培,瞧着这情况脸色瞬间耷拉了下来,当时就急了。
他千里迢迢把孔子楷木像送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读书人砸了的吗?
最关键的是,就凭这位太孙对孔家做的这些事儿,还真有可能放读书人进来砸像的。
“为何要砸?”
朱允熥没理孔克培,笑呵呵地问。
“就他孔家做的那些勾当,难道不该砸吗?”
胆小的不知咋回,胆大的很快出口。
“哦,你们也说了,那些勾当是孔家人做的,与孔圣人他老人家何干?”
“嘘,先别反驳,你们反过来想想,你们的香火供奉到底是给孔圣人他老人家,还是给孔家的?”
“除此之外,你们再仔细想想,你们从一目不识丁的幼童,到今天懂礼仪,知廉耻是受缘由所致?”
“孔家只是圣人后代,永远不能和圣人同一看待,后世子孙犯错,难道除了抹杀先祖功绩,还要把先祖挖坟掘墓了不成?”
不把孔家和圣人划等号,即便孔家因此逃过一劫,那孔家的地位也会因此一落千丈。
而孔家若不想连同圣人一起覆灭,这恰恰又正是最合适不过的解决之法。
“今皇爷爷下旨册立南宗孔克培为新任衍圣公,将会由孔先生配合朝廷,彻查孔家的不法证据。”
“一经查实,秉公办理绝不袒护,另外孔家义学改名曲阜义学,由大明职业技术学院和孔先生联合安排先生授课。”
“孔家查抄缴获所有赃款赃物,除兴办义学书院所用之外,富明实业也会调度水泥玻璃,建房子修路,以造福曲阜百姓。”
心中的憋着的那口气舒展了,软的硬的好处也有了。
这些读书人也没必要非抓着不放,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们长这么大,就只会读书了。
要是不读书了,还真不知道能干啥。
见这些人情绪缓和,朱允熥到此为止,不再往下多继续。
只道:“圣人夫妇楷木像漂泊数百年终于回到故里,各位都曾读过圣人的书,理应给圣人上柱香。”
“愿意的,开始吧。”
“衍圣公,孔庙就交于你来负责了,尽早把孔家的事情安顿好,让曲阜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三天可够?”
规定了期限,才能让人紧迫。
“够!”
“太孙放心,臣定让曲阜在三天之内恢复。”
从孔庙出来,朱榑追在朱允熥身后。
“我咋觉你小子在损公肥私?”
事情办完了,朱允熥心情大好。
也能耐下性子,和朱榑解释了几句。
“你指哪个?”
“都指。”
朱允熥扭头,回道:“瓦解孔家,不就是给职大争取喘息的机会吗,这个时候不让职大渗透进来,等孔克培控制了孔家,那可就难了。”
说着,朱允熥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老朱不会出现。
这才,又道:“至于从孔家清查出的那些东西,你以为富明实业能够染指吗,等进了京就全都进了皇爷爷腰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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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榑稍稍停顿,考虑一下之后,很快笑着问:“成,就算那批东西进了你皇爷爷腰包了,你修路建房,难道一点赚头都没有?”
要说有,那肯定有。
富明实业若只往出撒钱,又如何能够养活得了职大。
水泥玻璃修路建房,是会有一部分穷苦百姓受益。
但更多时候,还是要卖给富户的。
再加上,这些东西取材方便,且一旦建起作坊,就能惠及到数地,只要从职大派技术过来,工人能从当地招募。
最关键,成本够低。
只要严格控制技术,每建一个作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流到手里来,数都数不完。
“这是商业机密,就不能告诉叔了。”
朱允熥头一扭,不再往下了。
“你小子!”
“娘的,你皇爷爷一辈子最恨贪官和商人,却偏偏让你做这些商贾之物。”
“想打年,你二叔还没就藩的时候,和别人开了个酒楼,才刚拿第一个月的盈利就被你皇爷爷发现了,那真是差点打死了。”
“要不是你爹求情,你二叔真就没命了,就是这,也还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呢。”
“有了你二叔的这次教训,我们这些人谁都不敢再在你皇爷爷眼前染指这些东西,谁想赚些银子无不都是去封地。”
“所谓隔辈亲,你皇爷爷器重你,疼爱你,都已经快超越大哥了,你平日闹归闹,别老气你皇爷爷。”
“孔家的事情结束,叔近日应该就要回封地了,再进京怕是很难了,叔不在你皇爷爷身边,你就多替叔尽尽孝。”
“你皇爷爷这辈子不容易,他能坐拥这天下尤为不容易,我们享了你皇爷爷赋予的荣华富贵,就要为你皇爷爷多担着些。”
“叔这辈子能做的,只是替带兵打几场仗,但终究有打完的时候,最终还是得靠文治,叔是个粗人帮不上啥忙,还需你多出些力。”
“你做的好,你皇爷爷开心,叔这荣华富贵也能享受的安心。”
“反正不管啥时候,有你叔做的,只要你一句话,叔哪怕出生入死,绝对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朱榑拍着朱允熥,提前做了些离别的安排。
“对了,你十叔那里你就多担着些,他就是钻牛角尖了,我会给老五去信,让他也多劝着些。”
“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知道你也是为了他好,你十叔好文能诗,养了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但绝没有文人那臭毛病,有啥都是说在明面上,绝不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人。”
种种说来,朱榑还不错。
朱允熥点头,应道:“叔放心就是,我都知道,我会做好分内的事,会好好孝顺皇爷爷,也会照顾好十叔。”
“叔,你要不这次先随皇爷爷回京吧,看看五叔,七叔,也看看达兰奶奶。”
朱榑生母达定妃,名曰达兰。
朱榑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道:“算了,天家无私事,你皇爷爷同意了,那些文臣也得咋呼,于你达兰奶奶和你八叔都不好。”
老朱八子朱梓,和朱榑一母同胞。
“那...”
朱允熥还想多说几句,被朱榑直接拒绝。
“行了,别人怕我们这些藩王回京,你小子有这心就成了,叔就不回去了,叔这一回,你其他叔叔们若也想回,岂不让你皇爷爷为难?”
“听说你那水泥和玻璃都是好东西,叔王府还没建完,等你把这东西弄到青州时,就得想着叔就行了。”
朱榑都不纠结了,朱允熥也不再多说。
点头应道:“肯定没问题,等在山东建了作坊,高低都先紧着叔用。”
朱榑一巴掌拍在朱允熥肩上,眉开眼笑道:“好小子,够意思。”
“走,找你皇爷爷复命。”
复命之后,朱允熥和朱榑都轻松了。
朱榑的人都撤到了曲阜城外,城中只剩罗毅的锦衣卫神出鬼没查些消息外。
就只剩朱允熥带出那三百虎威营寸步不离守在县衙,以护卫老朱的安全了,
朱榑格外珍惜这点和老朱待在一起的空闲,哪怕随时不是老朱骂,就是被老朱揍,但仍屁颠屁颠的往老朱跟前凑。
“爹,您喝茶。”
朱榑把茶递到老朱身边,往老朱跟前一坐。
“下到这儿,这不就挡住了吗?”
朱榑刚一抬手,便被老朱打了下去。
“咱下哪儿,用得着你教?”
朱榑碰了一鼻子灰,朱允熥偷偷笑的开心。
“叔,我也渴了。”
朱榑拽起茶壶,给朱允熥蓄满。
朱允熥茶杯才端起,老朱的呵斥就开始了。
“你还下不下,不下就认输。”
朱允熥赶紧放下茶杯,抓起棋子正要往他预想的位置落。
棋局早出现变数了,往那儿一下,很明显的一大破绽。
为了屁股不遭殃,朱允熥只能硬着头皮重新谋划。
朱榑幸灾乐祸笑出了猪叫,老朱一个劲儿催促。
“能下不能下?”
“不能下趁早认输,把咱的棍子取来。”
朱允熥绞尽脑汁,薅着头发,连连卑微点头,应道:“能,能下!”
朱榑一听这,当仁不让的,一熘烟取来棍子,往老朱跟前一递。
“爹,都走进死胡同了,允熥肯定下不出来了。”
老朱接了棍子,反手敲在了朱榑身上。
“滚一边去。”
白平无故挨了一棍子,朱榑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爹,儿子咋了嘛?”
老朱揍人还要理?
哼!
再让你幸灾乐祸。
朱允熥才刚抬头瞥了眼朱榑,很快便也挨了一棍子。
“别他娘磨蹭,快点下。”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把棋子放在刚想好的位置上。
他咋这么衰。
不就是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嘛。
朱允熥落子,老朱随后。
三五手之后,朱允熥已见败势。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迟。
输的次数多了,老朱因各种各样缘由,给他记下的打也不知道多少了。
因而,现在他对于输棋,也都看澹了。
“叔,下盘轮你了。”
朱允熥又落下一子,顺便提了一嘴。
“不是吧,你记错了。”
这老六!
每次都不认账。
“我哪记错了,既是轮你了。”
就在朱允熥和朱榑辩论着到底该轮到谁的时候,一旁老朱说话了。
“咋的,咱不配和你们下?”
老朱一句,叔侄两立马秒怂。
“没,没有。”
“是儿子不配和您下。”
朱榑一句补上来,接到老朱杀人的眼神,当即改口认错。
“是儿子记错了,下盘的确该儿子了。”
老朱面前,没人敢头铁到底。
把朱榑和朱允熥压迫到屁都不敢放,老朱嘴角动了动,这才美滋滋住了嘴。
朱允熥则往朱榑身上一瞥,回了他一道光明正大的微笑。
其实,他们不愿和老朱下棋,并不是怕输棋。
老朱棋风横冲直撞中带着凌厉的霸道,他们即便提前做好输棋的准备,但在老朱的逼迫之下,仍会让你身心俱疲。
三天时间一眨而过。
这三天,朱榑和朱允熥叔侄一直陪着老朱,过着寻常人家那样恬然宁静,不被世俗任何烦心事打扰的日子。
老朱嘴里虽说揍人,也曾冲朱榑和朱允熥动过棍子,但不过只限于吓唬而已,从没有真的揍过他们。
第四天早上。
在饭桌上,老朱率先开口。
“老七,今天启程吧。”
虽早有预料,朱榑手中快子还是停了那么几秒。
“儿臣遵旨。”
除朱标外,老朱的这些儿子,和老朱待在一起的时间每人把所有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一天。
朱榑沾了朱允熥的光,自小到大第一次和老朱待了这么久。
“回去后,把你那脾气改改,咱可不想再听到有人对你的弹劾了。”
老朱谆谆教诲,朱榑点着头应。
“儿子记住了。”
“别光记住,还要做到。”
“儿子一定做到。”
老朱一句,朱榑一句。
应着应着,朱榑一大老爷们,竟然落泪了。
“爹也要保重身体,朝中的政务别都亲力亲为了,交给大哥和允熥去办,您得了空就多歇歇。”
朱榑哽咽着,老朱有了笑。
“傻小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你爹了?”
老朱在朱榑脸上拍了拍,道:“你在封地好好的,少给咱惹事,咱就能少操份心。”
朱榑眼泪都没干,咧嘴一笑。
“儿子以前那是不懂事,往后儿子会注意的,再不让回那些乱嚼舌根的言官给您上眼药。”
老朱的手改从朱榑脸上,拍到了肩膀。
“傻样!”
“快吃,吃了滚吧。”
朱榑用簇新的蟒袍一抹眼泪,嘿嘿一笑,应道:“好嘞!”
正吃着,孔克培来了。
行礼结束,汇报了孔家情况。
除了被朝廷揪出的那几家,孔克培又送来了他查出的几家。
“孔希耀?”
朱允熥从老朱手里接过名单,大致翻看了一眼。
“孔希耀装着辈分高,抢夺田产,霸占财物,前任衍圣公念其辈分高,常以和稀泥袒护。”
“孔希节家财,有一大半便是被这孔希耀吞占,有这样的人在,孔家一日都安宁不了,迟早还得生乱。”
孔克培解释,朱允熥接到老朱应允的眼神。
这才,又道:“孔家族人如何,如何行家法,那是你的事情,只要没有不法之事,朝廷那就管不着。”
“你说的这些,朝廷会再派人彻查,一经属实,自会当即抓捕。”
“对于如何论罪,你可有想法?”
名单上的这些人不管是孔克培出于铲除异己搞的莫虚有罪名,还是真的有罪,但都绝失为瓦解孔家的一巨大良机。
“臣以为孔家这些人虽有不法,但罪不致死,能没收家产抵罪的那就没收家产,实在罪大的,不如改为流放即可。”
孔克培话落,老朱抢先开口。
“不成,孔家享百姓供奉,却又行出害民之举,不能从严惩处,难安民心,凡有不法行为者,全部罪加一等。”
按孔克培的说法,孔家人的那些罪没一个该死的了。
孔克培真倒可以的,既要用朝廷的手铲除异己,却又还想要为族人向朝廷争取更大利益。
这不典型的又当又立。
“行了,没其他事情走吧。”
该说的说了,老朱连多余的说话机会都没给孔克培,随即摆摆手把人打发了出去。
“娘的,还以为咱好拿捏不成?咱才刚给他册封,他就把咱当软柿子捏了。”
“孔克培送上的名单,不论有罪与否全都给咱砍了。”
“罗毅呢,今天就执行。”
“之前抓上来的那些,罪名全都夯实了吧?全部按罪加一等处置,该砍的砍了,该流放的流放。”
“一天时间全部处置完,明天直接启程回去。”
这次声势搞的这么大,朝廷手里的屠刀一旦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很快就会让这伙人重新猖獗起来了。
他们不会以为这是朝廷的恩德,只会以为这是朝廷对他们的忌惮。
对于老朱的处理,朱允熥并没多说。
恩威需要并施,只有恩没有威,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父皇,要不儿臣留下帮忙把最后的尾收了再走吧?”
老朱暴怒的时候,没人敢去摸胡须。
朱榑小心翼翼请缨,生怕惹老朱不高兴了。
“你该走走你的。”
“罗毅一人够了。”
老朱不用,朱榑不再坚持。
为不耽搁老朱这里的事情,快速吃光了仅剩的那么点粥,第一时间便启程了。
朱允熥亲自把朱榑,送至了曲阜城外。
“你皇爷爷那儿就由你多照顾着了。”
朱榑上了马,拽着缰绳转了几圈。
“叔会在三十里外扎营,一旦孔家人敢再弄出乱子,你随时给叔去信,叔带人冲进城荡平他孔家。”
其实,朱榑的担心有点多余。
不管咋说,孔家他只是臣。
之前能够耀武扬威,全靠读书人举着。
现在读书人对他们不至于恨之入骨,却也没欢迎到哪儿去。
他们还想靠读书人搞事,不过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而已。
没有了读书人的支持,他们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他们乖乖听任朝廷的处置,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有人生出啥心思,还要和朝廷争个高低上下,那是能按谋逆论处的。
谋逆啥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即便是有人自私到不管九族,族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啥都不做,等着被他牵连的。
“行,那就辛苦叔再等一日吧。”
朱榑有这个心,朱允熥也不拒绝。
等朱允熥送别朱榑返回县衙的时候,罗毅领着带出为数不多的一些锦衣卫已经开始行动了。
罗毅是率先到曲阜调查的,对孔家的情况那是最了解的。
谁该杀,谁该流放,谁家里有几口人,全都一清二楚。
加之,大部分的人前些天就已经全部缉捕到岸了,忙是忙了些,但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曲阜甚至济南百姓供养了孔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孔家的荼害。
就凭这些,孔家被惩处,足可让他们欢呼雀跃了。
刑场上,围观百姓很多。
每砍一批,百姓欢呼一次。
直到最后,百姓渐渐麻木,这才终于慢慢散去。
只是,朝廷刑律又非是让百姓看的,哪怕是百姓散去,该砍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最后,刽子手手腕肿胀,手中的刀卷了刃,这才渐渐落下帷幕。
而在流放途中,同样围着不少百姓。
百姓们争先恐后,无不都想看看昔日被他们捧到天上,却干着害他们之事勾当的孔家,是如何跌落到尘埃的。
瞧着瞧着,有人忍不住了,开始抓起地上的石头,往过去砸。
自古流放都是在苦寒之地,凡苦寒之地,那肯定是要死人的。
因而,罪囚是否能到流放之地并没有硬性规定,
只要不是跑了,是否死在半道上,并没有追究。
眼见百姓的石头丢过来,押解的差役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现在正是群情激奋的时候,没必要为了写罪囚和这些百姓起了冲突。
不管百?
?打伤他们,还是他们打伤百姓,那都不是个好事。
没有了人约束,百姓越砸越欢。
被押解的孔家人,包括孔家的家仆,伙计等等,没一会儿便就都头破血流了。
孔讷和孔公鉴就在其列。
父子捂着脑袋,好不凄惨。
“朝廷他胆敢逼迫孔家至今日这步田地,假以时日必将会分崩离析。”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还有何用,假以时日朝廷或许会分崩离析,但绝不是因孔家所致,现在的孔家,还能撼得动朝廷吗?”
“早就说过,孔家或许能称之为天下第一世家,但必须得洁身自好,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全族都得遭殃,谁听过我的,现在好了吧?”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说啥都不会当这个衍圣公,除了博得一虚名,我落了一丁点好了吗?”
孔讷唠唠叨叨发了一大堆的牢骚,到了最后,温文尔雅一读书人,竟也开始骂娘了。
而在县衙,朱允熥仍陪老朱待着。
明日就要启程了,朱允熥本想带着老朱去街上逛逛,老朱估计是顾虑到街上的情况,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朱允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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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老朱还放了朱允熥一马,不再逼着他下棋。
除了和他玩玩牌外,甚至还和他在县衙院里转转。
打打拳,踢踢球,尽可能放松一下。
值得一提的时候,朱允熥趁着歇息的这些功夫,把县衙羁押在牢里的一些囚犯复审了一遍。
确实不值得赦免的,那就继续关着。
达到赦免条件的,那就全都放了。
当初曾和老朱他们关一块的那几个,全部都在可赦行列中。
在朱榑和朱檀把老朱和朱允熥从牢里接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就知道老朱的身份了。
吃了皇帝好几天的饭,还和皇帝一个牢里关了好几天。
数天时间在牢里,众人都没消化了这东西,
在被放出来时间,几人千恩万谢的时候,表现的还非常激动的。
最后,还是虎威营军卒把这些人强制给送出去的。
郑庭被罢了官,新知县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到释放条件的还好,这些够条件的一直被押着也不是个事儿。
不过,那几人要是到新知县上任时再释放,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激动了。
朱允熥寡的非要和老朱提这事儿,说着说着老朱非说在牢房的时候,他欠着顿揍不可。
欠是欠了,不都还了?
朱允熥说还了,老朱非说没有。
辩着辩着,那顿揍到底欠了不重要,反正是一顿新的肯定没跑了。
被老朱抽了一顿,朱允熥只能龇牙咧嘴躲在墙角独自舔伤口去了。
一旁的老朱不安慰不说,还把朱允熥当孙子使,才刚揍完他,便又敲着茶杯让他续水了。
简直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只得乖乖照办。
老朱的话谁敢不听,他要敢不做,少不了又得被胖揍一顿。
而就在朱允熥都快被压榨干的时候,回程的时间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