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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又是一年长安秋色
    在雨停之时,杨家人离开了太庙,杨宁搀扶着杨景回宫,而杨智与杨宸则是一道出宫,只是此刻,还是因为疼痛而哭声难止的杨瞻被杨宸挂在了身上,紧紧抱住好走得快些。

    兄弟来在宫门前道别时杨宸才说出了今日那个藏了许久的谢字,却不料被杨智拍着肩膀骂道:“你再是如此客套生分,小心我揍你”

    “得嘞,下次不敢了”杨宸将杨瞻抱上了马,又转过身来送杨智上了马车,杨智提醒顺道提醒着:“你刚刚入京,应当还不知晓,护国公的幼子曹蛮我打算提做羽林卫指挥使,等他兄长回京,再让他去边关历练一番,护国公满门忠烈,这是他曹家该得的。完颜巫暂领九城兵马司,你明日也去五军都督府走马上任,先打理一些时日的军务,天子脚下,皇城内外,再是这般乱下去,关中百姓可受大苦了”

    “臣弟知道了,明日便去”

    “好,这几日我分身乏术,等过几日忙完了,你再来东宫,让你皇嫂准备一番,你我彻夜长谈一番”

    “好”

    杨宸挥手与杨智之别,转头跃上乌骓马,就此将杨瞻带入了楚王府,如今的楚王冷冷清清,在秋雨之后,更是多添了一番让人神伤的萧条残败之感。

    杨瞻比初次相见时已经懂事了许多,在杨宸的马上也乖得有些出奇,回到王府便换上一身衣裳后,杨宸只是吩咐为杨瞻准备了一间屋子,选了两个贴身仆役后便直接将杨瞻带到了西市的今日并算不得热闹的市集当中,让他玩儿个痛快。

    今日因为自己让杨智惹祸上身,杨宸心里本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心不在焉的他被杨瞻察觉后,西市之行杨瞻也没能玩得尽兴。叔侄两人在西市酒足饭饱,杨瞻直接在马车上便睡着了,第一次将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教养的杨宸小心翼翼的抱着杨瞻回了王府,又在他的榻前伴着烛火坐了许久。

    他不时仔细打量着杨瞻稚嫩的面容,又一面不断回想起杨复远在自己眼前自裁,在自己肩头咽气的场面,儿时那番兄弟之间的你争我夺在今日的杨宸看来像是反倒有些值得回忆,彼此封王就藩后的兄友弟恭如同一场幻梦。

    杨宸也不知在杨瞻的榻前坐了多久,视如己出四个字听着容易,实则难如登天,杨宸不知道若是杨瞻日后知道,是自己打败了他的父王,逼死了他的父王会如何作想,但此刻的杨宸,因为杨瞻,放下了所有关于杨复远的执念,哪怕是桥山上的几次梦中鬼魂,杨宸也不会再害怕,而让杨宸未曾预料的是,自从杨瞻被自己接入楚王府,杨复远也再未入过他的梦中。

    无事可做的楚王殿下长夜漫长颇为无趣,太子殿下却是忙于案牍之中,回到东宫不久他便知道了天子圣诏将李春芳,李德裕,杭安三人都贬出长安的事,也知道了今日长阳门外发生的一切,身为国储,他自然清楚这些都是自己的父皇在为自己铺路。

    东宫寝殿里,姜筠儿久久没能等来杨智,又连忙披衣而起,走了过来,东宫的和庆殿是杨智如今理事的地方,东宫的幕僚门客也大多会在此地向杨智谏言,只是今夜,秋夜清冷,反倒是剩了杨智一人在此,连本该在左右侍奉的内宦都被他斥退。

    杨智案上所看的折子,并非其他的东西,只是关于杨宸身世的一番猜想,早在杨智孩时便听到了这番流言,只是他从未真正在意,等正位东宫后,他广阅宫中密折,在弘文馆里寻到了一些关乎广武十二年的一些记载,起了疑心,故而让东宫的耳目暗中探查。

    而如今让他真正怀疑起来的,是长宁殿的作为,回京的杨智知道了杨宸仓促出京往东都平乱的前因后果,也知道长安城里故意将楚王私见辽王之事广贴告示闹得沸沸扬扬的人是自己的母后,而为杨智呈上这道密折的人,是宇文松用了宇文杰的名头所呈,连皇后授意指使言官弹劾楚王的事也一道写了进去。

    一份密折,一份探报,还有一封杨智从未拆开的书信,这书信是纳兰瑜所写,这位先太后曾经寻觅的楚王旧党将广武十二年的所有事都写在了当中,在杨宸回京横岭遇刺的同时送到了杨智这里。

    明明答案就在信中,杨智却从未打开,只是执拗的用自己手下的人马暗中探查,而如今一切都尚不曾真正水落石出,杨智却将信连同密折一道放在了早已准备好四角鹿鼎中,又把点燃的火烛扔了进去。

    “殿下”

    姜筠儿刚刚打算推门而入,却先听得杨智一声怒喝:“谁?!”

    “是臣妾”姜筠儿走了进来,看着杨智脸色惨白将折子扔进了火中连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臣妾宣太医来瞧瞧吧?”

    杨智只是稍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作罢:“本宫就是这些时日太累了,父皇的病久不见好转,今日又被我惹出了这么一番事来,唉,真是多事之秋”杨智坐回了椅上,案上还剩二三十份急等着他批奏的折子,多是京畿各州县催促朝廷赈济的折子。

    姜筠儿走到了杨智身后,替他按着肩头,认真地问道:“殿下今日把臣妾吓坏了,殿下在父皇寝宫自请废储,可是真心的?”

    “不过是一时气话,百官要本宫一个交代,那便废了本宫,随了他们的愿,有何不好”肩头的温柔让杨智勉强有了一分心力打开了那些催粮催银赈济的折子,只听得姜筠儿在杨智身后声色轻柔地说道:“现在百官都知道殿下是护着楚王的,一时间也不敢再妄议楚王约见辽王的事了吧?”

    姜筠儿极少主动提起庙堂之事,今日这番上心,杨智也毫不避讳:“爱妃,本宫今日可不是为了告诉百官,还是要告诉父皇和母后,七弟,本宫护定了”

    “殿下此言何意啊?”

    “父皇的心意如何我今日之前并不知道,只当他是想委屈七弟,好让我来开恩,可七弟的性子我最清楚,明明是最受不得委屈的,今日朝上这些话让他听见,定会让他心灰意冷,今日我这么做,一是震慑百官,二是告诉父皇,有些事不必他来做,我可以做到”

    “可这与母后有什么关系呢?”姜筠儿有些不解,杨智的一只手却忽然盖到了她的手上,轻轻拍到:“母后多心了,怕七弟因为平乱得了士气民心威望太高,舅父朝中为官多年,怎么也这么糊涂,竟然在朝上帮母后染指朝政”

    “殿下”姜筠儿站到了杨智身边缓缓蹲下说道:“便是如此,母后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怎么还能有怨言?母后今日都说了,殿下还没入宫给她请安呢,今日离开甘露殿,臣妾在母后宫里坐了一会儿,母后的心意,可都在殿下一人身上了”

    越是如此,杨智反倒有些愤愤不平:“母后这不是帮我,这是害我,莫非母后当真以为这些瞒得住父皇?整个长安城都在说七弟的不是,母后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若是父皇如今龙体康健,知晓母后所为,轻则下旨训诫,重则废后!”

    姜筠儿也惊了:“母后做了什么?能让殿下如此动怒?”

    说到要紧处,又是杨智自己不愿再说下去,把姜筠儿拉到了身前:“朝中之事,你便不要问了,皇爷爷遗诏里写得清清楚楚,后宫之人不得干政。皇祖母是我大宁的开国皇后,天下人人敬仰的大宁奇女子,可曾干政,可落得皇爷爷一声‘独孤误我’的感叹,皇祖母满心盘算为的变数皇叔登基,可之后呢?满心算计,反误了卿卿性命,皇叔无意帝位,便是硬推也推不上去,反让父皇心灰意冷。七弟待我之心日月可鉴,母后这般,反倒是让七弟弃本宫而去”

    “臣妾不问了,殿下也不要动怒,母后是一番好意,可臣妾也不懂,楚王殿下乃殿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母后这样做,让外人怎么想?是说母后偏心我们东宫,薄待了楚王”

    杨智本想破口大骂一句,他能猜到,这样做便是打算将杨宸的身世昭告天下,一个先帝一朝的乱臣如今刚刚平反的乱臣之后,一个废妃之子,是她一人含辛茹苦视若己出的养大,逼得杨宸失了如今嫡子的身份,离皇位再远一些。

    “罢了,我明日便去母后宫里请安,父皇身边无人尽孝,你也多带着瞻儿入宫走走,把婉儿也带上,婉儿不知为何,心性大变,宁儿也是,总感觉长大了一些”

    才离开长安城月余,这座长安里这么多的旧人却统统变了模样,杨智的感慨让姜筠儿感同身受,向他提起了今日的事:“今日臣妾入宫,瞻儿喊臣妾太子妃娘娘,没有喊皇伯母了,总感觉生分了些,也害怕臣妾了一些”

    “你未曾在宫里住过,那里面的流言蜚语,总不免让一个孩子听见,可一字一句,都是杀人的话,父皇今日已经将瞻儿交给了七弟教养,来日带回定南卫,有楚王妃教养,也会好些”

    “只是可怜辽王妃了,年纪轻轻,红颜薄命,便是活下来,父皇也断不会为难他们母子,何苦自尽呢”姜筠儿是天下除了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如今又有了皇孙,自然不会羡慕任何人,可对邓兰的领罪自裁,也是唯有扼腕叹息。

    “她若不死,这天下还有谁会可怜瞻儿,不说这些了,你先回寝殿歇息吧,本宫打理完这些折子便准备上朝了”

    姜筠儿点了点头:“好,殿下答应臣妾,日后万不可如此操劳了,通宵达旦,便是身子骨再硬,也扛不住的”

    “本宫心里有数”自从生下皇孙,姜筠儿身上少了些太子妃从前的无所拘束,多了一份端庄稳重,杨智也是看在眼里,起身像从前一般腻歪了片刻后,在姜筠儿红透的耳边说道:“楚王妃快足月了,你准备些礼物,送去定南卫,本宫要委屈她了,眼下还不能让七弟回去,京中内外本宫可信之人不多,得留七弟在京中做事”

    “好”

    姜筠儿羞答答的应了,今夜来此,却绝口未提今日在长宁殿中受的委屈,大宁的皇后对太子妃失宠的事仿佛乐见其成,还指使着姜筠儿留意京中贵女,为太子挑选侧妃,甚至堂而皇之的给了宇文嫣与柳家的女子的名讳。

    长宁殿自然清楚太子与宇文嫣的旧情,当初宇文嫣和宇文雪与太子妃失之交臂,注定了宇文家不会再有一位皇后时,她是有些失望,等杨智成婚,她既惊诧于杨智与姜筠儿的琴瑟和谐,又不甘自己日后落得独孤伽一般的下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做六宫之中。<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东宫的烛火不灭,长安城里已经有人默默开始收拾起了行囊,李春芳这样屹立三朝入阁拜相的老人被长安扫地出门,户部尚书李德裕,兵部尚书杭安这样的新贵也要远赴边陲,自然是让人有些胆战心惊,唯恐如今暮气沉沉的九五之尊一道圣旨将自己贬出长安,待他日回首,只察觉岁月蹉跎,长安路远。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祝郅尸骨未寒,封楚王为骠骑大将军的圣诏便在奉天殿里萦绕不绝,楚王还是志得意满地走进了五军都督府,做了长安四镇四关兵马之主,而祝郅只落得一个恶谥,妻女由锦衣卫流放岭南。

    凡是朝中对此事有异言者,统统被杨景贬官的贬官,降罪的降罪,一时间长安内外皆以当今圣上暮年昏聩而忧心起了大宁的本该早一日出现的盛世前景。

    杨智监国之时,因为杨景之疾日复一日的严重,索性搬入了勤政殿中,好亲尝汤药,侍奉御前,太子榻前尽孝的名声也毫无意外的传于朝野。

    又是长安一年秋,横岭关前,独孤涛也走到了陌路,九月初四,独孤涛兵败,全军覆没,邢国公李复率军南撤至连城五百里处与左贤王部伏兵三战,大败,大败,大败。

    大宁的永文一朝,缓缓,缓缓,缓缓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