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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破局(2)
    杨宸和赵祁相对而坐着,过了许久都未曾说话,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足兵足食的朝廷在身后,纵他悬大将军印,都督四道兵马也无济于事。

    “本王明日一早就先回长安”杨宸的拳头在桌案上被攥紧了一些,赵祁自己赶来本就是为了阻止杨宸回京,此时听闻杨宸的话,也急了起来:

    “陛下的圣诏未到,王爷拿什么回京?何况此时边患未定,王爷回去,不是让文武百官取笑,逞口舌之快么?”

    “本王顾不得那么多了!”杨宸怒不可遏:“这群混账在京城都闹成什么样了,本王不在奉天殿里把这些事说清楚,何以安定人心?时至今日,宫里,王府,还有镇国公府都被本王牵连进去,举兵在此,本是打算等你归来了与你商议一番,一不做二不休,做一票大的,可隆冬将至,我麾下部众,竟然没有冬衣,这仗怎么打?”

    杨宸的话,说得赵祁无言以对,如今的他,也不知还能向杨宸献出什么计策,只怨藏在草原深处的那个对手,太过诡诈。

    “你既来了,先给本王看着崇北关的兵马,邓耀那小子装成本王被捉了过去,待时而动,找个机会给他救出来,若无完全把握,大军还是留守关中好些”

    此番巡边已经搅得杨宸心神俱疲,面露愁容的他在赵祁的眼中第一次显得这么不堪一击。

    “本王回京,姜楷怎么着也得给本王两分情面,你安心等着就是,此去长安,我轻装简从,两日必至,若不在京中逗留,五六日足矣”

    自知已经劝不住杨宸的赵祁只好俯身允诺,他刚刚来此,杨宸便将兵马扔到了他的手中,等到第二日的拂晓,打开关门,仅率去疾和十余名王府侍卫匆匆向长安赶去。

    而奉杨智诏命前来召回杨宸的内宦,才不过离京二百余里就碰上了南归的杨宸,一时间有些错愕不及,还未来得及宣命,就被杨宸当作了寻常宦官扔在了身后。

    此时的长安城中的流言蜚语因为锦衣卫的缉捕捉拿和首辅之子与公主成婚而声息渐止,不用上朝的杨智也不必入经筵的杨智安安心心地在梨园当中等候着,陈桥影卫回禀的:“王已过陈桥”密报,也被他随意搁置在了甘露殿里的御案一角。

    梨园在后宫御花园的一角,紧挨着教坊司和乐府,经杨智登基之后的一番修整,如今也自成一派。

    廊下没有了夏秋之时的虫鸣,只剩下冬日的寂寥,不时还有微凉的风拂过连廊,吹到“汉家乐”高台之上的杨智脸上。

    龙袍的衣袖被杨智亲自卷了起来,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落在东宫时他就爱不释手的“鸣泉”琴上,琴弦被稍稍挑动,宛若清泉激荡山谷幽石一般清脆的琴声也就在杨智御笔亲提的“汉家乐”台之上浅浅回荡着。

    没有人敢打搅这位抚琴的天子,为了抚琴,他可以将先帝口中“无功于国,罪于社稷”的乐府高台按照自己的喜欢的模样,造得比广武年间更大,虽比不得前奉天宝皇帝在位时那般连贯六宫,却也自有一派格调。

    奉杨智之命衣着各异的舞女琴师坐在杨智御座之下的左右,大多是屏息凝神,唯恐记错了拍子,误了曲声,让龙颜大怒,也为自己惹来一番灾祸。【1】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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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说】

    西域的胡琴羌笛,北奴的笳,渤海的大鼓,高丽的琴,甚至还有远洋之外,东琉的乐器,杨智把他耳中让人陶醉的声音都汇聚到了梨园当中,在他的念头里,大宁天和皇帝亲自所谱的《霓裳羽衣曲》一定要胜过大奉的《秦王破阵乐》

    他要将天底下最好听的曲子谱出来,传于后世,也让天下看看,盛世降临之时的舞,该是何等的姿态。

    汉家乐台之上,薄澈若透明的薄纱绣帘随风而动,大宁深宫之中的盘龙舞凤的绣柱被露出了真容,被世间第一等匠人耗费心血雕刻的种种人家景象在宫中画师的笔下显得是那般的栩栩如生。

    杨智的琴声刚止,琵琶声,笛声开始渐渐变得欢快,穿着东羌傣部女儿舞裙的木今安赤脚踩进了高台正中,此乃大宁天子的皇命,让她献舞。

    也就此时,一样扮作乐人的高力才敢凑到杨智的耳边,向目不转睛盯着木今安一颦一笑的杨智轻声说道:“主子,王爷到了”

    “宣他进来”

    “不去甘露殿么?”高力问完,见杨智不想说话,也就不再多嘴,只身退去。

    此时的杨宸还未来得及回王府换上蟒袍,只是穿着一身许久未曾穿过的罩甲,一人被领进了梨园。

    还隔着数十步,杨宸就已听到了曲声,不由得一面走着一面在记忆里寻找自己听过的所有曲子,也未曾寻到。

    先帝年轻时喜欢吟诗作画,登基九五之后,也偶尔会写几首散词和王太岳唱和,先帝喜欢的,杨智皆喜欢,先帝不喜欢的,杨智亦喜欢,也许只是一个齐王庶子时,杨智真的想过等到来日,因为齐王庶子的身份做一个逍遥快活的郡王。

    短短八年,齐王庶子,没有做成食邑不过一郡之地的郡王,反倒是先被封作周王,又成太子,再到今日。

    杨宸站在后世笔下:“风亭水榭,流杯池沼,金玉帘箔,明月珠璧。每至夜晚,常有浆纱灯数万,辉罗耀列空中,珠翠填咽,妙若仙境”的乐台边上,一样被木今安的窈窕倩影所吸引过去。

    只是隔着轻纱,杨宸不知道那舞,是出自木今安的脚下。

    高力已经提醒过杨宸,至乐台,曲声未至,不得出声,乃是皇命,所以当高力恭恭敬敬地拘着身子在他身前引路时,孑然一身的他只是照着规矩将沾染泥土的靴子脱在了殿外,循规蹈矩地跟在高力身后。

    “咚!”

    从入宫之后,每舞至兴起之处更是光彩飘然若仙子降世的木今安却摔倒在了高台的正中,将杨智也吓得连忙起身。

    “木姑娘!”

    其余的舞女和琴师都纷纷停下在原地叩首,这些时日,他们早已经看出了这位皇后娘娘亲自出言要护住的东羌郡主,在杨智眼中的分量。

    虽是冬日,可历来生在南疆温热之地的东羌人没有冬衣御寒的习惯,其女子跳舞时的衣裙,更显单薄。木今安衣着单薄的蹲在远处,抱着自己刚刚扭伤的右脚,按着脚踝处,额头上,已经是一层冷汗。

    她抬头望着似乎颇为忧心自己的杨智时,更多的余光,投向了刚刚让她摔倒的罪魁祸首,一身黑甲站在杨智身后七八步外漠不关心的杨宸。

    更精彩的舞,她曾经在东羌城里为杨宸跳过,从东羌逃入大宁之后,舞姿已经比两年前生疏了许多,是杨智在这乐台之上给了她曲子,让她又回到了曾经让人倾倒的地方。她记得皇后口中所说的,只要讨得天子欢心,椒房殿自会为她表明心意,她也希望在杨宸凯旋的庆功宴上,可以是自己献舞,名动大宁的庙堂。

    “今日是怎么了?”

    木今安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摔倒,竟然会让杨智离开御座,还走到自己的跟前亲自蹲下身子关心,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脸红并未是因为羞涩,更多的是担心和不安。

    “臣女一时忘了拍子,不慎扭了一下,还请陛下恕罪”

    “还恕什么罪?”杨智说完,向站在一边的高力问道:“还站这儿做什么?宣太医来!”

    “诺”

    惶恐不安的高力本以为会按照规矩将木今安送去太医院,杨智再和杨宸在此地议事,却没想过以木今安如今的分量,也需要将太医唤到了此处来。

    当杨智想要亲手将木今安搀扶起来时,她躲避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这是长安城,是长乐宫,在这座宫里,本就没有她木今安可以躲开的地方。

    脚痛难忍被杨智扶起之后,几个宫女方才从杨智的手中接过木今安,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一旁,所有人都知道,如今贵妃有了身孕,宫里让天子表露在意脸色的女子是谁,又是谁让杨智往长宁殿给太后娘娘请安之后,便立刻来到乐府,排演《霓裳羽衣曲》。

    被人搀扶过去时,木今安也不忘用余光打量着杨宸,只见到杨宸就立在原地不为所动,目光,也并未在自己这里,而是打量着新建好的月台殿宇,更遑论关怀之色。

    直到亲眼看到宫女将木今安搀扶到了一旁的偏殿中,杨智方才转身向杨宸走去,面色冰冷,和往日比起来,少了很多亲近。

    “臣弟见过陛下”

    杨智装作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了坐回了御座上,高力也急忙屏退宫中舞女和琴师,将月台留给了两人。

    “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宸也装模作样地跪倒了杨智的琴案前,郑重其事的向杨智叩首行礼,人还起身,又开始抚琴的杨智才冷冷地问道:

    “宫里的人才走到了半路,你就回来了,要是明日上朝被人知道,你可知是什么情形?”

    “无非是说臣弃大军于不顾,未得诏命便回京”

    琴声并不柔和,杨智的话也是冷冷冰冰:“是朕太护着你了,让你如今行事敢这般放肆,明日上朝,你自己看着说吧,朕不会开口帮你解围了”

    “诺”杨宸低头应了下来,望向杨智时,杨智的目光也未从琴弦上移开。

    “和朕透个底,你此番入京,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明日在奉天殿上把臣弟和南诏东羌两部的瓜葛说清楚,再找德国公讨要一万件将士冬衣,臣弟自当连夜赶回崇北关,与北奴边军打上一场”

    “糊涂”杨智的琴声戛然而止:“王阁老和镇国公听闻你遣帐下罗义去河东河北传令,让边军将士出关迎敌,颇有些担心一个不慎,又得兴大军北去,如今北地可是元气未复,府库钱粮皆是不充,朕让你去北面,是让你把人赶出去就是了,你何苦兴大军出关?”

    “若不如此,我大宁国威何在?士气民心何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只是把人赶了出去,不打疼他们,大军在北安宁,大军不在便复来劫掠,受苦的,不一样是我大宁的边军百姓么?长痛不如短痛,陛下放心,臣弟自有分寸”

    此时兄弟二人说的话才到了正途上,可杨智却瞪着杨宸问道:“你行事有分寸,就不会打算出关杀敌,也不会做出这等无诏返京,授人以柄的事来。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此番入京,不是要说清楚和南诏东羌的瓜葛,是因为青晓乃奉室余孽的流言,你心里畏惧,才匆匆返京的吧”

    见杨宸不说话,杨智又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臣弟疑心长安城里,恐是有晋室余孽,臣弟找人查清楚,除了他们”杨宸说完,又请命道:“若查清楚了,臣弟请皇兄许臣弟杀了一个人”

    “谁?”

    “阳陵监守太监宗爱”

    “他是皇爷爷的近侍,按规矩封遗诏被打发去守陵了便是皇爷爷许他一个体面了,手中无兵无权,你要他性命作甚?”

    面对杨智的不解,杨宸也有自己不能说出口的为难之处:“其中根源太深,等臣弟查清楚,杀了他,自会给皇兄一个交代”

    杨智思量了片刻,应了此事:“随你吧,动静别闹太大,此番乃皇妹和王家的大喜事,又要过年了,别搅得京中人心惶惶”

    “诺”杨宸回完话,见杨智气消了一些,又大胆了一些:“还有一事,还请皇兄答应臣弟”

    “什么?”

    “臣弟疑心此番有人拿王府后宅之事辱臣弟声名,是有其他的用意,臣弟的侧妃,还请皇兄让臣弟自己来选”

    杨智的手从鸣泉的琴身移开,垂在了盘坐的大腿之上:“你不是已经选了么?只要你年前安定连城,率军凯旋,朕便命人去南诏把那月依诏来,既是我大宁番邦,让他们献上一个女子又有何难”

    “臣弟的意思是,臣弟纳侧妃的事,也请皇兄让臣弟自己做主,不必经由朝廷宣诏”

    “你何必绕这么一个弯子?”碍于杨宸的执拗,杨智也不再多言只是提起了南疆今日发生的事:

    “定南林海千里急报,说木波不服朕让他自廓部退兵,朕已经命林海和李鼎率军,入廓部境中,把羌人撵出去,也命使臣去东羌宣诏,复木今安郡主之名,责其无孝失德之处。让他遣人,来把木今安接回去”

    “送她回去?不是送她去死么?”

    “那有什么办法?你带来长安的,拿什么名头把她留在长安?留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