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夫妻拌嘴儿的事其实未必能瞒得住贾母。
只是已经无声无息平定了,老太太自然也就当不知情。
………
初十这日上午,赵煦按照平常的习惯,又晨练了一回。
明天便进入立春时节。
压着晴雯咬耳朵说了一些私密话,他才自芙蓉花里拔身而起,叉着两条腿儿中门大开坐在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爷今儿要去工部现在什么时辰了?”
晴雯忙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小衣和亵裤穿上,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踩着绣花鞋去打来洗漱的热水。
不多时。
晴雯端来热水把木盆摆放在赵煦两腿之间,掩嘴儿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巳时)约莫九点钟了。”
“又迟到了!”
赵煦每次去点卯迟到已经成了常例。
但工部尚书李清河惯着他,当睁眼瞎,其他同僚也就没了言语。
将两只脚放入木盆里滚烫一番,晴雯一丁一点的仔细擦拭,嘴里抱怨道:“爷再这么胡来,只怕奴婢清洗被褥都忙不过来了。”
“你若是嫌脏了被褥麻烦,不妨下次同爷去桌边儿?”
晴雯红着脸从趾头擦拭到三足,却是不敢再继续抱怨了。
因为持续保持一个高度姿势到现在还有些酸疼呢。【1】
【6】
【6】
【小】
【说】
“将昨天送来的邸报取来我瞧瞧。”见晴雯努着小嘴儿表示不满,赵煦顺势在时常嘬住的良心处轻拧了一把。
“你是不满了!”
晴雯一边起身去拿邸报,一面皱鼻子笑道:“奴婢哪里敢不满?”
赵煦任由这小蹄子摆布,一面抖开邸报扫量内容。
打从隆庆帝突然雷厉风行想要重整太祖荒废的事业后,最开始抗议的便是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
增设新学也罢了。
偏皇帝还要在明年的科举中,添加西方工业的学问,这无疑是强迫学子们去接触以往没有触及过的新知识。
读惯了四书五经,写惯了时文八股的学子们,辛辛苦苦日日夜夜埋头苦学,不就为了科举鱼跃龙门?
这突然要增加新学问。
不是让他们白白读了三年的废书。
对于明年就要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下一次再去考又要等三年。
故此民间不少学府已经开始抗议了,然后又发展闹到了国子监里。
最为头疼的便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作为最具威名的皇家学院领头人,这些日子李祭酒左右为难。
那些闹事的学子无非逼着他去朝廷跟皇帝对质,要么退而其次,把目光转为新工学的官员。
那新工学的官不就得荣国府里的赵煦?
李守中作为贾府姻亲,却又怎么好意思带头去闹。
但是。
作为保守派的文官。
他也很抵触这些新鲜学问的,只能大门紧闭,装病不见人了。
赵煦看到这里眉头已经锁了起来。
“果然迟早会出问题。”
先前搞营业倒不会激起矛盾,但是皇帝突然要把那些西方知识加入到科举里,这不出事儿才怪。
伯父这说干就干的性子到底遗传了谁?
赵煦叹息一声,看来近日他的工部新司里不得安生了。
……
穿戴整齐一路无话。
赵煦骑马在街上,半道被迫下来用氅衣遮挡了官服,摘了乌纱帽。
然后就看见近百名身着长衫的学子从几个分叉口汇聚,拉着横旗喊着震天口号,浩浩荡荡的杀奔工部以及国子监的方向。
领头的几名年龄稍大的老学子扯着嗓子,引导身后年轻的后生们振臂高呼。
“不能让西夷的东西茶毒老祖宗留下来几千年的文化!”
“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还科举一片清净!”
“陛下被奸贼蛊惑,为首的幸进之臣赵子世和工业司的贼官不可留!”
在后面的学子们各自背着行囊书箱,里面装的却不是文房四宝,而是买来的烂菜叶子馊鸡蛋,凡是看见街上穿新工业产品的勋贵子弟,这些东西就成了武器。
若是几个穷酸丁书生也罢了,尊贵子弟们何曾怕过他们?
但是几百名书生学子报团却是任谁看见也要躲着走。
这些“疯魔”的学子们明明抗议的是科举加入新学问,偏要扩大矛盾化,闹的那些洋货店都不敢开门了。
啧。
赵煦摇了摇头,
自己居然成了奸贼,蛊惑皇帝?
“怕是足力健也要被殃及池鱼。”
这浩浩荡荡的声势,不禁让京城的官衙倒吸一口凉气。
而工部衙门早部署了官兵把守,故此这群闹事的也只能在门口抗议,手里的鸡蛋烂叶子下雨似的往里面投掷。
赵煦从工部后门溜过去,十来名官差拦住他:“你是何人?”
“工部里的郎中。”
赵煦抛开大氅露出里面的青袍官服,又把乌纱帽取出来戴上。
龙禁卫的官差这才拱手行礼,又频频打量赵煦这位年轻的官员。
整个大乾王朝最年轻的官也就只有一位了,众人恍然。
“原来你就是工部、工业司的官。”
赵煦站的笔直,“正是!”
“大人!”
不想那群龙禁卫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位高大方脸男子,当即拱手道:“可还记得再下?”
“你是——”
赵煦打量他半晌,却是没有认出。
贵人多忘事儿吗。
张德嘿笑着,拿手比了一个玲珑曲线,“再下张德,就是四夷管看洋婆子的。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不想短短时间您就身居重职。”
原来是当初找占先生买橡胶树,放他进去的那位龙禁卫。
“这群酸丁真会找事!”
张德咬牙咒骂一声,“因为只是一群学子,圣上存了仁慈之心只命我们保护工部,不得伤害他们,若他们先动手打人闹起来便抓几个领头的去衙门。”
“大人这些时日可当心一些,难免有小人做缺德事儿,你们工业司里的几位大人昨儿都被泼了粪水。”
“呃…”
赵煦一阵无语,点了点头。
他前脚刚走进工业司大院,里面的衙役和马长有、齐永昌、以及两位主事官撑着雨伞灰头土脸的迎出来,大倒苦水:“祸事了、祸事了…”
齐永昌如临大敌的叹气道:“这群学子们闹事,拿我们工业司开刀,在外面痛斥西夷东西都是祸国殃民茶毒百姓的秽物。”
“说什么开设工业司是养了一群国贼。”马长有在旁边补充。
“荒缪至极!”
赵煦打断两人的话,抬头看了看,幸亏他进来的晚,那些鸡蛋烂菜叶子都丢光了,不然非的和齐永昌他们一样狼狈不堪。
“本官来时在街上已经听见了。”
“太祖难不成也是国贼?”
“这群迂腐的酸丁真是读书读成了傻子。”
齐永昌张了张嘴,心中忐忑,却还说出自己的担忧:“赵郎中所言极是,正因为有太祖开先河,那些谣言才早晚不攻自破———但这事儿不解决,咱们也没法子继续进展。”
“不急。”
赵煦摆了摆手:“其实他们闹的并非我们工业司,而是科举的事儿。正因为他们没法直达天听,才要把事情闹大让陛下慎重考虑。”
说白了还是书生们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益在抗议。
“国子监那边不也和咱们一样?”
赵煦心中所想,找时间进宫跟皇帝说一声,不如把科举和新学考试分开?
专门办个官方新学馆,招收那些愿意学西方知识和工业技术的匠人子弟。
既不妨碍正常学子们科举。
又能培养一批“技术工”?
但是、
这群新派子弟考学出来封官,无疑又分了本来就不多的官位蛋糕。
利弊难免各占一头。
如今看来……
却也只能这样既保证皇帝推新学工业,又不破坏科举了。
“赵大人!”
齐永昌茫然问道:“那咱们最近继续让杂工所生产,还是暂缓一缓等事儿过了再说?”
“继续,怕什么?”
赵煦不假思索道:“让他们闹去,我就不信还能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