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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夏虫语冰
    杨戢醒悟过来,干笑道:“在下胡言乱语,让姑娘见笑了。”

    那女子见他呆呆傻傻模样,不由轻轻一笑,从坛中取出水来,置于那石瓶之中。

    杨戢见那泉水绿如翡翠,浓似琼浆,登时吃了一惊道:“莫不是中冷泉。”

    那女子点头道:“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公子料得不错,就是中冷泉。”

    杨戢哈哈笑道:“昔日东坡以竹沥水胜得蔡襄,足见水胜茶一筹。闻得此泉位于江中,宛如一条戏水白龙,自池底汹涌而出,泉水甘冽醇厚,特宜煎茶。但水势曲折转流,水深流急,汲取极为不易。据传打泉水需在正午之时将带盖的铜瓶子用绳子放入泉中后,迅速拉开盖子,才能汲到真正的泉水。用此泉沏茶,清香甘冽,相传有‘盈杯之溢’之说,今有西湖龙井,再加这中冷泉水,听来已令人心旷神怡,今日在下倒有些口福了。”

    那女子见他絮絮叨叨,好似和尚念经,不由心头好笑,随口道:“杨公子第一次来扬州吗?”

    杨戢颔首道:“不错,在下出身雍州,于青丘学艺,此番到得扬州,也是适逢其会。”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问道:“却不知雍州比扬州如何?”

    杨戢一叹道:“扬州繁花似锦,富甲天下,才子佳人,数不胜数,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果然名不虚传。雍州地广人稀,关中多草莽之辈,虽有青丘这样的名门大派,倒若论文化底蕴,实是差了扬州一截。”

    那女子则摇头道:“小女子却不以为然。”

    杨戢‘哦’了一声道:“还望姑娘赐教。”

    那女子摇头笑道:“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雍州坐拥关中平原,北濒渭河,南依秦岭,更有四关中的函谷关,再加青丘百年底蕴,三十六绝技名扬天下,精英无数,实力深厚,关中九州,实以雍州称雄。”

    杨戢不料面前的柔弱女子,竟会说出这等话来,直惊得心头一颤,面色微微一变,心里暗自寻思,半晌说不出来。

    亭中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忽听噗通、噗通声响,却是那石瓶之水沸如鱼目,微微作响。

    杨戢惊醒过来,笑道:“姑娘过谦了,扬州南濒长江天险,水运最是发达,交通便利,得天独厚,天下九州,以扬州最为富饶,上林书院六艺名动天下,怎是区区雍州可比。”

    那女子摇头道:“公子何必敷衍,以君之才,怎会看不出来?”

    杨戢一愣道:“看出什么?”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扬州多是浮夸之风,附庸风雅之辈,上行下效,东施效颦,看似才子佳人荟萃,实是怡笑天下。

    杨戢也觉那女子说得有理,暗暗点头,笑道:“姑娘过谦了。”

    那女子淡淡一笑,将茶沫投入那石瓶之中,随口道:“杨公子才华横溢,不知如何看这天下大势?”

    杨戢吓了一跳,哈哈笑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一穷二白,虽是读得几年书,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如何敢妄言这天下大势。”

    那女子蹙眉道:“荆州文君集,徐州徽青衣,扬州方东临皆败公子之手,公子如今名满天下,却是三缄其口,莫不是信不得小女子。”<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杨戢慌忙摇手:“在下岂敢,诗词文章,原小道而已,戢自知才疏学渐,有误下问。‘公子之鞘’方东临才华盖世,更有经世之才,实是子牙管仲一般人物,小姐何苦舍美玉而问顽石?”

    那女子眉头一轩,凭地生出一股威严来,含笑道:“若我今日,就定要问一问公子这块顽石呢?”

    杨戢眉头一皱,心想:“这女子什么来头,凭地奇怪?不谈这风月之事,也就罢了,怎地对这天下形势纠缠不休?”嘴上随口敷衍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如今天下昌平,国泰民安,北邙山鬼派远踞关外,寂寂无声,九州之地,虽有门派之别,却份属同道,同气连枝,哪有什么天下大势可言。”

    那女子眉梢挑起一丝笑意,含笑道:“看样子,小女子若不开诚布公,杨公子定然惜字如金了。”

    杨戢抓了抓头,笑道:“姑娘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那女子忽地停了手中动作,一字一顿道:“依小女子看来,天下太平之势至此为止,风云将起,大祸将生。”

    杨戢直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哑着脖子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那女子似早有准备,淡淡道:“《火神诀》出世,天下瞩目,杨公子从青丘下山,难道不是为了此事?”

    杨戢见她说得自信满满,显是对自己一行人所知甚清,不由眉头一挑道:“姑娘究竟是谁?”

    那女子忽地一叹:“笃于时也,夏虫怎可语于冰者?”

    杨戢心头一震,陡地想起一人来,不由脸色一变,脱口叫道:“你是碧落公子夏语冰!”

    忽听“噗噗”声响,却是那石瓶缘边如涌珠连泉。

    那女子将沫饽轻轻杓出,置于熟盂之中备用。淡淡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比之公子大才,实是不值一晒。”

    杨戢暗骂自己真够后知后觉,能自由出入此地,如此风姿见识者,除夏语冰还能有谁?想到自己屡屡拒绝这名动扬州的才女好意,脸不免微微一红,干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夏才女海涵。”

    夏语冰见他模样谦恭,絮絮叨叨,不由掩嘴一笑道:“不知者无罪,莫不是我还要打骂公子一番。”

    杨戢笑道:“打倒不必,骂一句无知无识,倒也应该。”

    夏语冰笑道:“若说公子都是无知无识之辈,那这天下人,还有什么活路。语冰既已开诚布公,杨公子也就莫要深藏功与名了。”

    杨戢心头一凛,方才明白这碧落公子的厉害之处,摇头叹道:“原只道碧落公子才华盖世,却不想也是滔滔雄辩之士,若是早生些年,只怕苏秦张仪都只得卸甲归田了。夏小姐只凭子虚乌有的《火神诀》,就断言大祸将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

    见得杨戢开口,夏语冰不由心头一喜,笑道:“杨公子当真就没有看出来?”

    杨戢茫然道:“看出什么?”

    夏语冰一叹道:“此番碧落之会,天下才子齐聚扬州,杨公子不觉太安静了些?”

    杨戢心中一凛,挑眉道:“北邙山鬼派?”

    夏语冰点头道:“不错,碧落之会轰动扬州,又适逢《火神诀》出世之言四起,天下英雄齐聚扬州,北邙山鬼派却寂寂无声,只怕所图乃大。”

    杨戢微微点头,他自不会天真的以为,以北邙山鬼派的能耐,进不了扬州,此番踪迹全无,确实可疑。忽然心中一凛:“难道《火神诀》果如龙四爷所言,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有其事?”念及于此,顿时浑身一颤,额头已然见汗。颤声道:“若真是如此,天下形势变化,只在旦夕之间。”

    夏语冰‘哦’了一声道:“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杨戢闻得阵阵茶香,心头一畅,只觉热血上涌,哈哈笑道:“也罢,今日能与夏小姐一会,纵论天下,畅所欲言,何其幸哉!在下若再推诿,倒显得造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