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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6 会一会那位常家娘子
    喜儿捧着匣子伴在常岁宁身侧,行走于园中小径之上。

    那拿来盛放着夜明珠的檀木匣子凋着镂空花鸟图,此刻于夜色中,便有荧荧珠光自那镂空的缝隙处透了出来。

    喜儿此前与各家仆从女使一样,皆是守在厅外等候,故而并不太清楚自家女郎所得这份赏赐代表着什么,此时只忍不住惊叹道:“女郎,这珠子可真亮……”

    “我可比这珠子亮多了。”常岁宁看向前方夜色,道。

    如若不然,岂会在改换了皮囊躯体之后,还是一眼便被那人瞧见,又要捉她去做傀儡呢

    她身上怕不是有着“我很好用”四个大字做转世胎记,怎么遮都遮不住。

    “那是自然,女郎亮着呢!”喜儿一本正经地接过话来:“说不定女郎便是夜明珠转世,这天生珠光自然是更胜一筹的。”

    常岁宁认真想了想。

    这华而不实的夜明珠,她应是不像的。

    如她这般好用实用,大约是颗棋子转世吧。

    主仆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于不远处的凉亭内静立的元祥挠了挠头,道:“……常娘子倒是毫不谦虚,竟自认比夜明珠还亮呢。”

    “实话而已。”静立亭中,看着夜色中那道身影远去的崔璟说道。

    “……”元祥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大都督。

    行吧,大都督的朋友就是最好的。

    但不愧是朋友呢,一个毫不谦虚,一个毫不替对方谦虚。

    “不过大都督……您等在此处不是为了与常娘子说话么”元祥问:“人都要走远了,可要属下将人喊回来”

    崔璟不置可否,抬脚出了凉亭。

    “先回去吧。”他道。

    作为朋友,现下见了面他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出言安慰吗这不是他擅长的,且她看起来好像也并不需要。

    或者,至少他需要先想出一个相对可行的办法,才好去见她。

    朋友,应当是要这么做的吧

    ……

    “父亲……”

    此一刻,长孙七娘子站在父亲的书房内,眉心微蹙起。

    “圣人这是要让那位常家娘子,来与女儿相争吗”

    她固然得了一柄玉如意,可那常岁宁非但得了一对夜明珠,还被天镜国师当场相面断言贵而不凡——

    圣意如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有人相争有何稀奇,这太子妃之位,岂会平平顺顺送到你手中”长孙垣抬眼看向幺女,“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于人前慎行,勿要给任何人留下说辞即可,其余的,自有为父和你大兄在。”

    长孙萱应“是”,“女儿谨记。”

    长孙垣看向她身侧女使:“带女郎回去歇息。”

    女使应下。

    长孙萱便福身:“父亲和大兄也早些歇息。”

    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长孙垣的长子长孙彦皱眉道:“那天镜国师此时出关,原来用意在此……”

    许多时候,天说神论,也是一种博弈的手段。

    “儿子听闻,常大将军府上的这位养女,虽别处比不上萱儿,但其如今在那些寒门文人间竟很有些声名……如今明后透露出欲立其为太子妃的意向,那些人定要借其才名大肆推捧造势,到时要如何应对”

    窗外风声萧萧,掩去了父子的谈话声。

    ……

    “女郎,您真的……想做这太子妃吗”回去的路上,长孙萱身侧的女使小声问。

    她是自幼陪着长孙萱一同长大的,二人感情非寻常主仆可比。

    “自然。”长孙萱微微含笑道:“我是长孙家的女儿,自当以长姑母为表率。”

    她的长姑母生前是受人敬重的长孙皇后,她自幼便想成为像姑母一样可以光耀长孙氏的人。

    她是幸运的,家中姐妹中她年岁最小,最得父兄疼爱,如今也终于等到了可以实现心中所想的机会,她定会尽力争取。

    至于太子小她几岁,甚至她也未见过几次,这些都不重要。

    并不是所有的女郎都盼望着嫁一位所谓的如意郎君。

    况且,太子总会长大的,未必就一定不如意。

    女使便也不再多言,只笑道:“婢子想得简单,只要女郎开心便好……总之女郎想做什么,婢子便陪着女郎做什么。”

    长孙萱抿嘴一笑,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前方有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迎面走来。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长孙七娘子么。”

    明谨走了过来,身侧有小厮提灯相伴。

    此时,他抬手接过了小厮手里的灯,又上前两步,将灯提得高高的,打量着面前少女,感慨道:“好些时日未见长孙娘子了,这灯下看美人,果真是别有韵味啊……”

    他的神态语气举止无不戏谑冒犯,长孙萱微一皱眉,后退两步:“明世子自重。”

    “啧,这是又与我端起长孙家的架子来了”明谨挑眉,语气有些怜悯地道:“听闻长孙大人要将长孙七娘子送入宫去做太子妃啊……这般美人儿从此关在宫墙之内,岂不暴殄天物”

    说着,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提议道:“不然,我去同姑母求个恩典,让她为你我赐婚,救长孙娘子出火海如何”

    长孙萱眼中闪过一丝极澹的鄙夷之色。

    她甚至不看明谨,只冷声道:“我想,三年前我父亲已经拒绝得很明白了。”

    圣人曾授意明家与她家中提亲,试图以此缓和同长孙氏的关系,而无论那位圣人是在做表面工夫,欲麻痹长孙家,还是诚心想要拉拢,但父亲并不考虑此事,彼时便拒绝得很彻底。

    自那后,他们长孙家与那位圣人的关系便彻底不可调和——父亲也未曾想过调和。

    父亲说,她的长姑母长孙皇后当年之死,与明后难逃关系,无论是旧怨还是眼下的利益冲突,他们长孙氏与明后注定要对立到最后。

    父亲并不瞒她这些,因为她是要与父兄并肩之人。

    故而,这一无是处的所谓明家世子,在她眼中,不过跳梁小丑尔。

    少女并不掩饰眼底的不屑。

    这份高高在上的不屑落在明谨眼中尤为刺眼,加之又听她提起三年前他家中提亲被拒之事,一时面上便现出了恼色。

    “长孙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也该睁开眼睛看看如今这江山的主人姓什么了——”

    他自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如此不识时务不识好歹的恶狗,待被主人打死剥皮时,这张嘴,是不是还能这么硬……”

    长孙萱抿紧了嘴角,定定看了他片刻。

    最终也只与女使道:“走。”

    女使脸色沉沉地跟在自家女郎身侧离去。

    “呸!”明谨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灯摔在了地上。

    “一个贱蹄子而已,也敢屡次在我面前装什么高贵!”

    “如今这江山姓明,不姓李了,更不姓长孙!”

    “世子……”小厮欲言又止,下意识地看向四下。

    “怕什么!”明谨无处发泄,一巴掌打在小厮脸上:“本世子说话,还需偷偷摸摸不成!”

    姑母无子,他是姑母的嫡亲侄儿,他分明才是整个大盛最尊贵的儿郎——而不是那个连毛都没长齐,见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废物太子!

    偏这贱人拒了他,转头却巴巴地要去嫁给那废物太子……

    明谨咬着牙看向长孙萱离开的方向,面上忽而现出一丝笑。

    “待来日真入了宫中,如何捏扁搓圆……还不是本世子说了算。”

    且等着吧,他迟早要让这贱东西放下这洋洋自得的高贵之态,跪在他面前求他。

    还有常家那小贱人……凡是不识抬举的东西,都休想有好下场!

    “这明家的世子当真愈发无礼了……”

    长孙萱身边的女使满眼嫌恶地道:“当今圣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怎却有这样一个侄儿。”

    “龙生九子且各不同。”长孙萱嗤笑道:“况且,明家本也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望族,如今因圣人之故才跻身此位……又能指望他有几分真正的风度教养和眼界头脑。”

    而正因是越缺什么,便越在意什么。

    知晓自己家中底蕴不足,面对他人的轻视便会立即跳脚。

    如明家这般门第,出些如明谨之流者,本是常态。

    出了个明后,才是奇观。

    且正如父亲所言,这奇观现世,靠得也不单单只是明后自身,除却天时地利,更有她那双儿女以性命相助——而明后那双儿女,可不姓明。

    说到底,明谨所在的明家,不过坐享其成罢了。

    “也是……”女使道:“那女郎以后离他远些便是了,免得沾染晦气。”

    长孙萱忽然问:“我听说,那位常家女郎曾打过他对吧”

    “是呢。”女使便将先前大云寺之事的传闻细说了一番。

    长孙萱不禁笑了:“打得很好。”

    而后若有所思地道:“这位常家女郎,倒与寻常女郎很不一样……纵我不喜探听那些贵女之事,这半年来却也多次听说过她的事迹。”

    又是打人,又是拜师,又是办诗会,又是结社,又是与人赌棋……哦,还反过来教训过那位解氏,甚至教训对方的同时还画了幅画顺便扬名京师。

    她是怎么同时做这么多事的

    且好像……不管对上谁,对方从来没输过

    这么一算,简直称得上所向披靡战绩惊人了。

    长孙萱忽然有点发愁:“我的对手,好像很不寻常啊……”

    在这花会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对手会是这位常家娘子。

    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思索了片刻后,长孙萱道:“明日我想单独见一见她。”

    明日便是花会的最后一日了。

    回城后再见就不方便了。

    “女郎要单独见那常家娘子”女使有些犹豫:“可郎主交代了女郎要谨慎行事……”

    “我又不是去与她吵架扯头花的,如何不谨慎了”长孙萱道:“若父亲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主,那我何时才能如长姑母一般独当一面”

    既是对手,那至少要先知己知彼,探一探对方的虚实用意。

    明日,她便去会一会那位传闻中的常家娘子。

    ……

    花会最后一日,日理万机的圣人不再出现在人前,更多的是女卷们自行结伴游园,气氛看起来倒更加松弛融洽了。

    然这融洽之下,是众人皆心知肚明的风雨欲来。

    昨日晚宴之上,圣人赐下的那柄玉如意与那对夜明珠,在各人心中掀起风浪,再经过一夜的发酵,如今便是芙蓉园里的一个小内侍,心中也均有了“左相家中的长孙七娘子与常大将军府上的女郎在争夺太子妃之位”这一认知。

    众女卷私下议论之际,下意识地留意园中四下,然而那两位太子妃的初定人选,今日皆未出现。

    也是,此时那两位女郎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呢

    此刻,常岁宁正在去往马场的路上。

    芙蓉园内除了赏花处,也建有马场,因今日活动没有约束,许多子弟便结伴去了马场骑马。

    常岁宁本无意去凑这个热闹,但方才姚夏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她,道是她家兄长姚归叫人来传话——明谨让与常岁安相熟的子弟诓了常岁安去马场,出言相激常岁安与之赛马。

    常岁宁这才赶了过去。

    若是正经比骑术,莫说明谨了,整个京师也没几个子弟能比得过她阿兄。

    可她担心明谨使什么手段——暂时动不了她,便拿她阿兄来撒气。

    而她那头脑不够复杂的阿兄本就对应国公府与明谨尤为不满,满心惦记着替她出气,若一旦负气冲动,怕是很容易中计。

    常岁宁与姚夏很快赶到了马场。

    此时四下围聚了许多人,周围充斥着起哄看热闹的声音。

    “快瞧,明世子就要追上了!”

    “好样儿的!”

    马场之上,有十来道身影在策马疾驰,一眼望去,皆是衣着鲜亮的年轻子弟。

    常岁宁看去,只见此刻是常岁安领先,但也未领先太多——

    “驾!”

    紧跟其后的便是明谨,他一只手握着缰绳,另只手挽着马鞭正奋力追赶,其身下骑着的是一匹体形格外健壮、通身棕红,唯额间一点雪白的大马。

    常岁宁倏然一怔。

    是她眼花了吗,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