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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48 她还气上了
    褚家人对外只称老爷子需要静养,来客纷纷表示理解,并暗暗松口气——太傅的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见才是最好,一旦见了说不得就得挨骂被撵出去。

    卧床养伤的太傅的确火气不小,没事便要呛人两句,好在孙辈们都是轮流来伺候的,大家轮流着挨骂,事后还能相互交流心得,倒也压力不大。

    对褚家人而言,还能被老爷子刺上两句,是莫大福分,每日都要烧香拜谢菩萨的。

    这一日,太傅靠在床头,使唤了一个曾孙给自己念书来听。

    管事的过来送东西,在外间和两位老爷说话,一名仆从跑来寻管事的,说是茶叶没了,管事的让他去库房取,那仆从却道库房里也没了。

    近来家中事杂,管事的赶忙叫人去后街买来。

    太傅听在耳中,唤了两个儿子到跟前,一顿臭骂。

    库房里的茶都喝干了,这得是待了多少客!

    「不是让你们关上门吗?」太傅心烦不已:「老夫这里可不是西市,更不是那菜市口!」

    两个老儿子挨了顿骂,老大为难地解释道:「宫中每日都有内侍前来询问关切父亲伤势,儿子想着,总关着门也不合适……」

    「那就放了一群群的马蜂苍蝇进来!」

    「本就是个知了窝,成日已是叫老夫不得安生了!」太傅气冲冲地吩咐:「赶紧去前头,将人都给老夫撵出去,将门关紧了!宫里来的也不许进!」

    两位老爷互看了一眼,都没敢反驳,行礼退了出去。

    待房中安静下来,老仆借上前替太傅掖被子的机会,试着问了一句:「老郎主,您莫不是在气太女殿下未曾亲自来看您?」

    太傅一把拽过被子,扭身面向里侧,没好气地道:「不来最好,省得招人心烦!」

    说着,又哼笑一声,补上一句:「既乐意气,且让她气去吧!」

    太傅养伤至今,李岁宁确实没来褚府。

    太傅昏迷时,她纵是再抽身不得,却也是来过的。待人平安转醒后,便每日只让内侍前来探问了。

    太傅醒后,慢慢恢复了神智,听闻了发生的事之后,先是安下了心,才又习惯生起学生的气来——他都留了话了,让她待在洛阳等消息,她倒好,又亲自冒险杀过来了!

    没事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死也白死了!

    太傅准备了一肚子骂学生的话,然而左等右等,未见挨骂的人过来。

    等了十来日,太傅终于没忍住,问了前来探望的内侍一句。

    彼时,翟细的神情几分局促,低眉垂眼,尽量轻声说:【太女殿下道,若您老问起,便让奴答与您听……】

    太傅拧眉:【答来!】

    翟细:【太女殿下言,太傅未曾有半字商议,便擅作主张存赴死之心,她真的生气了。】

    是,太女殿下原话就是如此——【告诉老师,我真的生气了。】

    翟细听着时,内心很觉震惊。

    这样直白无修饰,对于一个储君而言十分天真任性的话……太女竟要他捎给脾气火爆的褚太傅吗?

    褚太傅听罢,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嘿,她还气上了?简直岂有此理!

    【气吧!】太傅阴阳怪气地让翟细带话:【只管气吧,气点好啊,气点精神!】

    翟细默然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任性的人不止太女一个。

    翟细走后,太傅便交待家中儿孙们,再不许收宫中送来的东西,曰:【老夫可不想吃进去一肚子气,再成了那一戳便炸的水蛤蟆!】

    幸而褚家的儿孙们深谙阳奉阴违之道,这边同老爷子满口答应下来,那边同宫中来人连连揖礼照收不误。

    而贴身侍奉太傅的老仆则发现,宫中那位太女殿下有没有被气得更精神无从得知,但他家老郎主,的的确确是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了……

    每日喝药吃补品那叫一个利索,再不抱怨药苦汤腻了,也不再与医士们犯犟别劲,老仆看在眼中,不禁阴暗地猜测,老郎主约莫是想早日养好伤,好进宫撒气去。

    养伤动力拉满的褚太傅近日很听医士的话,白日里也会睡上两三场,没觉也要硬睡。

    这一日,午憩的太傅迷迷瞪瞪地醒来,听得外间隐有说话声,模糊听到一句什么「太女生气了」,老爷子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她乐意气,由她气去!你们在这儿嘀嘀咕咕说给谁听!」

    一旁守着正犯困的仆从吓了一大跳。

    那说话的褚家孙儿也赶忙走了进来询问情况。

    太傅吹胡子瞪眼,问那少年:「我问你,说给谁听的?」

    少年懵了,呆呆地回答:「回祖父,孙儿说……说给福妈妈听的……福妈妈说该制新衣了,接下来一条条事儿多着呢,恰好宫中送来了几匹布,孙儿这两日守在此处,顾不得回去,福妈妈便拿了几片布头来,让孙儿选一选。」

    少年人口中的福妈妈是他的乳母,也是褚家的管事婆子。

    那婆子也已走了进来,接过话,笑着道:「……老奴想让十四郎君挑个鲜亮的,十四郎君说,太女气了些!」

    少年人点头,统共就说了这些!

    「祖父可是魇着了?」

    「……」太傅脸色一阵变幻,摆摆手将人赶出去:「选你的料子去罢!」

    少年人不明所以,挠挠头出去了。

    不多时,窗外响起行礼声,有人来通传,说是乔祭酒和湛尚书来了。

    这俩人,太傅还是能见一见的。

    乔央提了两尾鱼来,交给了褚家人,交待他们给太傅拿来熬汤。

    「竟还有钓鱼的闲工夫?」

    听得太傅这句问,乔央笑叹着摆手:「哪里还敢偷闲……鱼是晨早让仆从去早市买回来的,两尾鲜活的乌鳢,正适合养伤补身。」

    同太傅相比,湛勉伤得不算重,且他总比老师年轻,好得便也快些,七八日前便回了户部干活去了。

    今日特意抽了空,和乔央一同来看望老师。

    二人在床榻前坐下,陪着太傅说话,谈及各处事项的进展,大致都是顺利的,还算忙而不乱。

    说罢了一应正事公事,湛勉才又说起那日的惊险,想着年迈的老师险些丧命,湛勉不禁洒泪,后怕地道:「当日若非太女殿下及时赶到,单凭无用的学生,哪里又能护得住老师分毫……」

    他之所以未受重伤,皆因被鲁冲的人护着推着往前走,那时他才知原来如他这等手无缚鸡之力,头秃体虚腿慢的文人,在那等混乱的情形之下根本顾及不上任何,别说护着老师了,自己都只有被人拎着走的份儿。

    湛勉说到动容处,不忘发表评价,只道经此一遭事,自己平生最钦佩的,便是这四人了——

    这头一位,自然要看向自家老师。

    而第二位,无疑是皇太女。

    第三位,便是那位骆先生,提到骆观临,湛勉有两分悲戚,更多的是自愧不如与叹服,先前他待那位骆御史是有些成见在的,却未曾想到,对方投入李隐麾下竟是忍辱负重为太女谋事……

    但此事未曾广为人知,只有当日在含元殿中目睹了骆观临刺杀的那些官员提及了几句。

    提到此处,褚太傅心有思忖。

    乔央刚要接过湛勉的话,只听湛勉已然继续往下说道:「这第四人,便当乔祭酒莫属了!」

    乔央忙道:「岂敢当!」

    湛勉却是真心实意叹服:「且不说乔祭酒先后在卞军和李隐手下护全无数监生,此中非但有胆魄,更见大仁大义,堪为天下人之师也……」

    乔央听到这里,忽有不好预感。

    总觉得这话截止到这里,只是一种铺垫,后面势必还有个大的——

    隐约有所觉察的乔央,于千钧一发间,试图阻止却已听湛勉道:「更难能可贵的是,祭酒还教导出了……」

    自救心极强的乔央已紧急吃了口茶,猛然咳嗽起来:「……咳咳咳!」

    「祭酒慢些!」话被打断的湛勉笑着替乔央拍了拍背。

    乔央赧然将茶盏放下,赶忙谦虚道:「论起天下人之师,仅太傅一人尔!」

    湛勉笑着道:「乔祭酒太谦虚了!」

    这乔祭酒也真是的,老师又不是那等爱听人溜须拍马的肤浅之人,况且他方才头一个夸的便是老师,尊师这块,他还能拿捏不明白吗?

    至于老师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美妙?湛勉不觉有异——老师的脸色几时好看过?

    纵横官场多年的湛尚书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因而坚定自如地道:「祭酒能为大盛教导出这样一位储君,这是利于苍生的大功德啊!」

    乔央又咳了起来,这回甚至是干咳。

    然而这咳声也未能打断湛勉的话,他一边慢悠悠地为乔央拍背,一边继续感叹:「此言又非湛某一人之言,现如今谁人不对祭酒敬重有加?祭酒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太女之师啊。」

    乔央跪下求这位老兄闭嘴的心都有了。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啊……」咳得满脸通红的乔央摆手站起身来,默默替太傅倒了盏茶,双手递到榻前,看向太傅的眼睛里满是告罪之色。

    他认罪,他就是个贼!偷人学生的贼!

    这种事,莫说太傅了,就是他自认淡泊名利,可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辛辛苦苦教出了个状元中的状元来,这状元之师的名头却被他人窃了去,每每还要听着世人大肆夸赞那贼人,偏偏自己还没法解释,那他也是要气出个好歹来的……

    可是他也冤啊,须知他起初并不知情,是殿下她非要拜师,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贼啊!

    回头待殿下有了空闲,他势必要让殿下出面,好好替他说道说道!

    太傅大约也明晓这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因此虽是不悦,却也接过了乔央的茶,只没好气地问乔央:「可还有其它事没有?」

    听着这即将赶人的话,乔央忙道:「倒是有一桩。」

    「再有三五日,骆家人就要随忠勇侯一同抵京了。」乔央道:「下官今日前来,也是来看一看您恢复得如何了,届时为骆先生治丧……」

    乔央话未说完,太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老夫当然要去,要送一送的。」

    乔央便应下,只道待有了具体日子,再使人通知太傅。

    太傅点了头,问乔央:「她是何打算?要亲自为骆御史治丧?」

    乔央:「正是。」

    太傅便明白了,点头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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