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书院。
半个多月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书生,已经变成了书呆子。
陈平给何青选和叶崇文的印象,已是全然失了往日的模样,彻底呆了傻了。
陈平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之外,其余时间都抱着厚厚一摞诗文,在那里不分昼夜的苦读硬背。
就算背书背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也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
房间里时常举烛到四更天,小憩一会略作修整,等到鸡鸣达旦之时,便借着稀薄晨光早读。
起先何青选还以为,这是叶老给陈平留下的繁重课业,只需要苦读几日便好。
直到如今,才确定陈平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癫,正在不断地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样下去,先不论心志如何,只怕会熬坏了身体。
作为书院中最亲密的好友,绝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何青选和叶崇文强硬地将陈平从书房里拽了出来。
即便已经走出了书房,陈平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摞诗文。
何青选上前要把这劳神伤身的玩意从陈平手中抽出。
陈平的奋力挣扎,被何青选更大的力量直接镇住,可依旧心有不甘地嚎叫着:“给我给我,我要把它们全都背下来!”
叶崇文看了看那一摞纸张的厚度,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昏眼花,而且几百篇竟然要全都背下来。
虽然不知道陈平受了什么刺激,可叶崇文还是冲着陈平怒吼道:“你疯了吗,爱学习也不是这个方法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背了那么多诗文,怎么就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学习在于日积月累,在于积少成多,什么时候成了一蹴而就的事情了!”
“你看看你的样子吧,才几日就已经初见端倪,再在这么下去,不用多久,顶多两三个月,就会真的变成疯子的,只怕就算考上了都是无福消受!”
叶崇文同为读书人,自然也听说过这种死记硬背的邪招,更是知道许多用这邪招的前代读书人,都是个什么下场。
原本这都是受人鄙夷的歪门邪道,怎么陈平这么聪明的人,会一时犯了蠢,想把进士科当明经科来考。
陈平被这么吼了一声,原本呆愣执拗的神情,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
叶崇文终于忍不住心中焦急,抓着他的肩膀,紧张的问道:“你快告诉我,这些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叶崇文担忧道:“爷爷在信里,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挂念,不多时日就能回来,可你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一切安好?”
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们不成?”
陈平自然不会让他们平添苦恼,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真假参半地糊弄一下他们。
将手中书本一丢,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连连哀叹道:“都怪那个急于求成的王县令,势在必得的秀才不让我考,竟然给我指了条童子举的险路!”
“还没问得我的意见,就已经将我的名字申报了上去,若是不想给华庭书院蒙羞,就必须拿出十倍的努力,去拼命背书。”
“他还说,既然报名了童子举,就必然遇上其他州府的神童,到时候若是才学不够,可没有滥竽充数的机会,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书院的人了。”
陈平急中生智的就扯了个谎,实际上也不全算作是谎言。
他是真的要去参加童子举,要与其他州府的神童们同台竞技,只不过避重就轻未提及其他的事情。
果然听了童子举之事,何青选和叶崇文全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童子举听起来很美好,算是给十五岁以下的神童们,另开辟了一条科举捷径。
在这条道路上,参与竞争的人数并不多,至少比之正途科举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要好得多。
可这并不意味着,参加童子举的人就可以很轻松。
相反,因为童子举的名额,大多被豪门权贵把持着,其中的公平性本就很有问题。
因此若是背景没有多深厚的学童,想要走通童子举这条道路,其艰难困苦程度,绝对是地狱级的。
先不论那些书香门第的学子,自幼耳濡目染,就算资质愚笨,在家族的熏陶和管教之下,才学并不会有多差。
就算是那些和陈平一样跻身童子举的人,也都是当地官员的一种投资,个个都是凤毛麟角。
所以当陈平明言,自己即将参与童子举之后。
何青选、叶崇文二人就再也不觉得,他先前不管不顾的发奋学习,是在故意虐待自己了。
何青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郑重地对陈平说道:“就算被推荐进了童子举名单,也千万别在这件事情上寄予厚望。”
“我在江夏的时候,曾经找人打探过这方面的消息,其中黑幕实在是多到让人发指!”
“你猜猜,上一次童子举,最终成功获得进士出身的十八名学童,都是什么身份?”
得知陈平只是单纯的学疯了,叶崇文也松了口气,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还能是什么身份,绝大多数都是京城和各州城大族出身呗。”
“就算是府城的豪族子弟,想要走通这条捷径,也是要历经千辛万难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也照样适用。
这些内幕,全天下但凡是有些背景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大家都对其中的黑幕心知肚明,为何像王县令之类的官员,还是会热衷于此呢?
这就涉及到童子举的一个惯例。
虽说童子举早就被权贵们瓜分的差不多了,可他们也不敢将所有名额一口吞下,半点儿都不给平民子弟留下,不然恐生民怨。
毕竟,童子举是为了选拔大誉王朝的神童专门设立的。
如上一届童子举,十八个获得进士出身的学童,其中三人就出自平常人家,这样也可以激励那些不明所以的寒门学子。
这种半遮半掩的黑幕,竟粉饰成为一段佳话。
朝廷不计门第,只要德才兼备,出身低下也能光耀门楣。
毕竟就没有多少穷苦人家会送孩子去读书,这三个名额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陈平若是参加童子举,就必须和全天下的真正寒门子弟们,争夺那仅有的几个名额。
陈平当然不会因此气馁,浑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只要还有一个名额可以争取,那我也会尽百倍的努力。”
“至少我不相信,别的神童也可以硬背下一千篇科举诗词文章!”
面对陈平堪称狂傲的自信,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辞,何青选和叶崇文同时翻了翻白眼。
才离开书院半个月时间,原本那个谦虚有礼不与人争的陈平,怎么就变得脸皮比城墙还厚。
叶崇文怪叫道:“难道是修路工地上的风沙太大了,短短时间里就把陈兄的脸皮,磨出了厚如牛皮的茧子?”
何青选很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陈平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虽说已经白了好几个度,可依旧还是黑黄色为主的肤色,略感伤神的暗叹。
难道,不仅仅是科举之路坎坷颠簸,小白脸的道路也走不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