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使君能够亲自出面,先零羌怎么也会给点面子,估摸着不会跟着造反。”
荀谌暗暗松了口气,总感觉这局势似乎应该控制住了,不会如自家县尊想象中那般恶劣。
“河关、袍罕的盗匪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值得一提,而且距离咱们相对比较远,威胁没有先零羌要高,他即便是反了,咱们也有缓和的余地。”
程昱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仔细分析当前战局。
虽说自家县尊估摸的恶劣局势已经不会出现了,但他能够预测到羌胡造反效应,会使得有野心之辈,纷纷云丛,这一点的确令人惊艳。
河关、袍罕的盗匪,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没错!”
又有赵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今使君会亲自出使先零羌,又有边允负责调动兵马,凉州东部的局势,肯定能够稳住。”
“属下以为,咱们的眼界应该要放宽一点,把战略防御前线从汉阳移到陇西一带,这样才最是合理。”
局势既然已经控制住了,那么接下来肯定是要反攻的,既然如此,战场自应当尽可能往前挪,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纵深余地。
赵昂乃是凉州汉阳人,对于凉州的地形地貌,有着非常精准的了解,眼前的沙盘便是由他主责,皇甫郦副责制作的,可信度比较高。
赵昂的目光扫过沙盘,当即言道:“凭我对韩约、边允的了解,他们一定会将战场锁定在陇西一带,只要站稳陇西,便可以此为跳板,进攻河首、金城。”
“赵兄言之有理,边允肯定会拿这帮盗匪开刀......”
“......”
众人商讨军情如火,各抒己见,气氛活络。
不过......
王昊却是罕见的愁眉锁眼,像是游离在众人之外,始终没有参与进来,眼神也是懵懵的,就好像刚刚睡醒来似的。
当然,他可不是刚睡醒,而是早已魂游别处,思绪飘飞,思考着先零羌会不会也如河关、袍罕盗匪一样造反。
要知道,经过讨伐黄巾一战,尤其是冀州的一战,王昊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接下来的发展,肯定会偏离既定的轨道。
可是......
到了凉州这里,他之所以大刀阔斧的杀豪族,宣扬羌胡可能会作战,其真正的目的,便是要给羌胡制造一定的压力,争取让其别那么早造反。
但谁曾想,他们的造反时间节点,不仅没有延后,反而与历史上记载的相差无几,这证明自己的努力,对他们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而河关、袍罕的盗匪叛变,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如果按照这样来预估,那么十之七八,先零羌也会跟着造反。
这一点至关重要,毕竟先零羌在北地郡,可谓掣肘了大军的右翼,一旦先零羌造反,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与贼子展开战斗。
如此一来,羌胡兵肯定会趁势杀过来,而等到那个时候汉阳郡势必首当其冲,整个作战计划必将全部作废。
“县尊?”
“县尊!?”
正当王昊思绪飘飞时,忽然一個声音打断了自己。
抬眸瞥向众人。
但见......
他们一个个怔怔的盯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家县尊居然会在战略会议上走神,要知道他可是最在意战略会议的,怎么可能走神。
“县尊,您......”
不等荀谌开口,便被王昊摆手打断:“那个......今日商讨军情作罢,一切等尘埃落定后,再议不迟,散会吧。”
散会?
众人懵了。
难道,这还不算是尘埃落定?
荀谌皱着眉,轻声道:“县尊,您不是说,使君他今日会去拜访先零羌王吗?只要此事落实下去,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是啊县尊。”
程昱也颇为不解,好奇地道:“这件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您莫非还是觉得先零羌会造反?这不大可能吧?”
王昊吐口气,没有太多解释,摆了摆手:“今日暂且作罢,尔等各自回去便是,我这心里仍旧有些发慌,总感觉会有意外发生。”
意外?
这还能有意外?
众人一个个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过,既然自家县尊这么说了,那他们也不会过分强求,权当是身体不舒服。
程昱给众人打个眼色,旋即揖了一揖:“既如此,我等暂且告退。”
王昊摆了摆手:“嗯,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报—!”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王昊抬眸望去。
但见,自家侍卫急匆匆闯入,欠身拱手道:“县尊,刺史府那里传回消息。”
王昊摆手淡然道:“念吧!”
侍卫颔首:“凉州刺史梁鹄忽然病重,卧榻不起,行程延后。”
“啊?”
顿时,王昊震惊!
程昱震惊!
荀谌震惊!
满殿文臣武将尽皆震惊!
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日尚且健康的梁鹄,今天居然就重病了?
程昱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疾步上前:“你说什么?凉州刺史梁鹄卧榻不起?”
荀谌同样折返回来:“把情报拿来我瞧瞧,这怎么可能?”
可是......
当荀谌一把夺过情报,眼珠子上下一翻滚时,整个人顿时愣住了,茫然地瞅了眼程昱,最终落在王昊身上:
“是......是真的。”
咕噜!
荀谌喉头滚动,强咽了口口水,面色阴沉:“县尊,您的预感是对的,情报上说,梁鹄上吐下泻,像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王昊咬了咬牙,眉宇间怒气飞扬,一拳砸在帅案上,发出蓬的一声震响:“他这哪里是生病了,分明就是害怕,不敢轻涉险地的拖延之计。”
“该死!”
王昊朝地上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谩骂道:“有这样的凉州刺史在,大好局势必将丧失,咱们绝不能指望他们!”
程昱皱着眉:“县尊的意思是......”
王昊当即言道:“请盖长史出面,驻守在阿阳,以防不测。”
荀谌叹口气:“怕是也只能如此了。”
赵俨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该死的梁鹄,贪生怕死之徒,凉州有此劫难,皆赖此人毫不作为,简直岂有此理!”
“县尊!”
言至于此,愤愤不平的赵俨立刻拱手:“属下以为,您应当立刻给杨公传信,将梁鹄不作为之举禀告陛下,否则羌胡一旦杀来,咱们只怕会更加被动。”
“没错!”
程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作为凉州刺史,稳定凉州乃是其职责,此贼居然贪生怕死,若是羌胡当真杀过来,只怕要吓得尿裤子。”
“县尊!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凉州,否则咱们便是如何努力,只怕也难以力挽狂澜,必须要想办法将其换掉!”
赵昂欠身拱手:“属下附议!”
荀谌颔首:“附议!”
......
王昊何尝不知梁鹄的下场,的确是被皇帝陛下给撤职了。
不过,换上来的左昌也不是什么好鸟,否则凉州岂能落得那般田地。
“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写信给杨公,尔等放心。”
王昊答应了下来,不管怎样,梁鹄的确不适合当凉州刺史。
尤其,是已经发生战乱的凉州,有这样的猪队友在,再好的局势恐怕也会横生事端。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没有一个稳定的内部,是很难抵御来犯之敌的。
王昊拿起帅案左上角的丝绢,落笔狂书,片刻后,吹干墨迹,将信笺塞入锦囊中:
“仲康!”
许褚横出一步:
“在。”
王昊把锦囊递给他:
“你安排个靠得住兄弟,让他速速将此信送到雒阳杨府上。”
许褚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好奇,但还是接过了信笺:
“县尊,这信笺不能走驿站吗?”
王昊摇了摇头:
“不走!靠不住。”
“好。”
许褚没有再多废话。
既然自家县尊已经决定,那么自己执行便好:
“末将这便去安排。”
王昊吐口气,轻声道:
“安排好以后,随我去找长史。”
许褚拱手:“喏!”
当王昊带着亲卫军,前来寻找盖勋时,盖勋方才约谈了一些羌王,而且他们已经在召集兵马,准备与盖勋一起,誓死守卫汉阳。
凉州的羌胡经过多年的战乱,可谓是遍布足迹,即便是汉阳郡、安定郡、陇西郡,依旧随处可见羌人。
只不过......
这些地方的羌胡因为汉化程度比较高的缘故,相对而言比较亲汉,叛乱的可能性不大,但其余郡县的羌胡,则是不然,他们乘风而起,从来没有真正屈服过汉庭。
“子霄,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盖勋送走羌王以后,赶忙过来会见王昊。
他很清楚!
王昊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会随便来他这里的。
“汉阳有长史在,真乃官员之幸,百姓之幸。”
王昊打心眼里佩服盖勋,这是一个肯沉下来心来做事的人。
“哪里,不过是力所能及,稳定局势罢了。”
盖勋摆了摆手,示意王昊不必多礼,吩咐侍从烹茶待客。
“实不相瞒。”
王昊倒也没有废话,当即言道:“昊方才收到消息,凉州刺史梁鹄告病,推迟了赶往北地的行程,在下怕先零羌造反,故而想请长史帮忙。”
“什么?”
盖勋顿时一愣:“梁鹄告病?”
王昊点点头:“嗯,不过,肯定是装病,他是害怕先零羌王对他不利,你常年呆在凉州,想必也清楚,先零羌种屡次造反,从没有真正臣服过汉庭。”
“该死!”
盖勋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先零羌虽然分布甚广,但北地富平的先零羌却是最大的一支,而且实力最是强横,即便是当年的段颎,没有真正踏平过他们。
汉阳郡内也有先零羌的分脉,只不过他们在这里时间久,也有了自己的产业,汉化程度非常高,因此才愿意协助盖勋,力保汉阳郡不失。
尤其,对于这部分先零羌而言,他们已经是先零羌的叛徒,即便再次归顺,只怕也会成为惨遭剥削的对象。
啪!
盖勋气得一巴掌拍在案上,张嘴便骂:“梁鹄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一旦先零羌王造反,汉阳、安定右翼必受牵连,如此一来,我军如何应对金城的羌胡!”
“要不我去!”
盖勋腾得起身,凛然正气,令人敬佩。
“万万不可!”
王昊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先零羌王骨子里原本便有反意,之所以让梁鹄去,是因为他是凉州刺史,乃是真正能做主的人,羌王多少会忌惮一点。”
“可你只是个长史,充其量能管得了汉阳的事情,压根插手不了凉州的事情,单纯依靠自身在羌胡众人的威信,是不足以令羌王忌惮的。”
“你若是去了,只怕刚好成为他们的俘虏,他们甚至会要挟你,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届时汉阳郡恐怕顷刻间便将覆灭。”
盖勋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王昊朗声道:“羌胡想要席卷凉州,汉阳是永远绕不过的,由昊引兵驻扎在冀县,您大可不必担心,但阿阳县也需要有人驻扎。”
盖勋顿时明白了王昊的想法:“你是想让我驻扎在阿阳?与你遥相呼应?”
王昊点点头:“没错!只要守住冀县、阿阳,凉州羌胡便是再有本事,也杀不到关中,而等他们锐气耗尽,便是我军反攻之时。”
盖勋立刻走到地图跟前,思考着王昊的战略,轻声道:“子霄,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指望过凉州任何人?”
这样的决策明显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而且从目前凉州的态势上看,似乎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发展。
如果王昊还对凉州官员抱有一丝幻想,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便想到这种防御态势,这根本不符合王昊的战略风格。
“这......”
王昊犹疑良久,终于还是肯定地点点头:“实不相瞒,除了长史以外,昊的确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那韩约、边允呢?”
盖勋对这两个人,还是颇有好感的。
至少,能力非常不错,而且在凉州官员中,也有不小的声望。
可是......
王昊却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言外之意,自己根本没信任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