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率领召集起来的兵马,抵达阿阳县的第二天,先零羌王造反,举兵两万,原本是要直达汉阳郡,杀个措手不及,可半途却折返,直奔金城而去。
显然!
先零羌王已经意识到汉阳有了防备,现在再去汉阳,已经失去了突袭的意义,因此决定与叛军先行汇合,然后再另想办法。
程昱、荀谌等人暗松口气,像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要知道,他们从最开始就觉得凉州的局势没那么严重,只要能积极应对即可。
可谁能想到,整体局势的走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朝着最艰难的方向逐渐走去,大半个凉州宣布造反,唯有安定、汉阳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中。
刺史府。
内宅。
病榻上,梁鹄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咕噜噜喝了一碗汤药后,便躺下准备入睡:“先零羌王造反之事,如实汇报陛下即可,该承担怎样的责任,我梁鹄一力承担,与尔等无关。”
韩约吐口气,怒其不争地道:“使君,您可是凉州羌乱的第一责任人,您若是再不起来,凉州群龙无首,怕是会被叛军攻破的。”
“是啊。”
又有督军从事边允拱手道:“现在河关、袍罕的盗匪已经开始劫掠陇西郡,通往金城郡的路彻底被封死,再加上先零羌王造反,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凉州离不开使君!”
“我等更是不能没有使君!”
连续两句感慨,顿时吓得梁鹄接连咳嗽起来,原本便惨白的面颊,现在更全无半点生气,彷佛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
“边从事啊,非是鹄不愿意起身,可你瞧我这模样,连下榻都成问题,就更别提主政了,你本就是督军从事,军事上的事情,便交由你全权处理了。”
“我......”
边允气得简直不知该如何回怼。
梁鹄这家伙现在说得好听,可他干得反悔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谁能知道自己犯错后,会不会当包袱给一脚踢出去。
不!
梁鹄这厮一定会在尘埃落定后,把自己当成包袱踢出去,凉州籍的官员在朝中原本就势单力薄,就更别提与鸿都门学出身的梁鹄比了。
等到那個时候,即便自己长着十二张嘴怕是也说不清,甚至可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这摆明了就是要推自己入坑的节奏啊。
有了功劳是他梁鹄的,没有功劳便是自己的,狗娘养的杂碎,简直欺人太甚,羌胡叛军怎么还没杀过来,真当将你们全部诛杀,一个不剩!
一旁韩约更是看懂了梁鹄的小心思,如果边允立下功劳,那便抢功,如果没有立下功劳,那便推出去当替罪羊,如果被人举报到了朝廷,革职查办,至少小命也能保住。
不管怎样,他装病不主政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利大于弊,因此在这里装得极其可怜,雷打不动,只等着处理结果。
恁娘的!
当官儿当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令人打开眼界呐!
其实,这种事情,对于韩约而言,早有预料,想当年他在雒阳混的时候,就已经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有功劳的蜂拥而上,有危险的时候争相后退。天籁小说网
作为凉州籍的官员,天生就是这场游戏的牺牲品,又何况是那些偏远的羌胡,亦或者是归附汉庭的羌人,他们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想当人?
呵呵!
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韩约给边允打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再言,二人这便拱手一礼,匆匆退出了房间。
在出了刺史府后,边允怒气冲冲道:“文约,刚才若不是你拦着我,我真恨不得将此贼活劈成两半,凉州有这样的刺史,不乱才怪呢。”
韩约哂然一笑,轻声道:“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他吗?贪生怕死,只会捞钱而已,鸿都门学出来的人,全都是一个德行。”
“可是......”
“我知道。”
韩约摆了摆手,直接打断要开口的边允:“他是故意装病,只等着上面的处理结果,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倒是希望自己被撤职。”
“冀县的那位目标就是羌胡,当初朝廷把他安排在冀县,便足以证明这一点,咱们等着便是,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梁鹄就得走。”
“只希望......”
韩约唇角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再调过来的这位刺史,能比梁鹄强些,否则凉州的局势还得继续乱着。”
边允长出口气,皱着眉:“你说......陛下会不会让王昊当凉州刺史?他素有战功,而且在朝中也颇有势力,若是他能当凉州刺史,哪怕只是行凉州刺史,都比梁鹄要强。”
“王昊?”
韩约仔细揣测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他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从县一级的官员直接跨越到州级,这是不可能的。”
“不仅仅阉宦不会答应,便是雒阳士人内部,也不会答应,这个刺史肯定会重新排,不过那王昊的权势应该会进一步加强。”
“唉—!”
长叹口气,边允无奈感慨道:“放眼整个凉州,除了王昊、盖勋以外,竟无人对羌胡之乱上心,简直是悲哀啊!”
韩约深表赞同的点点头:“不知边兄去过雒阳没有,如果你去过,肯定会明白,咱们凉州对于陛下而言,便是鸡肋。”
“鸡肋?”
边允有些不明其意:“文约这是何意?”
韩约尴尬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是而已。”
边允恍然大悟,缓缓点头:“的确贴切!”
没有人比边允、韩约更明白凉州的羌乱,几乎贯穿了整个汉帝国的生涯,这里就是战乱的频发区,很少会有消停的时候。
可如果汉帝国没有凉州,那便失去了缓冲地带,关中长安将直接承受凉州的铁骑袭扰,痛不欲生。
前朝之所以要与匈奴决死对战,是因为帝都在长安,匈奴的强大,直接影响到帝都安全,这一点是跟现在完全不同的。
如今的天子身在雒阳,即便放弃凉州,亦有关中、肴函谷道做缓冲,很难威胁到帝都的安全,因此才会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我也不怕告诉你。”
韩约神色怅然,倍感凄凉地道:“在雒阳的士人当中,早有要放弃凉州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人,若非凉州的士族在苦苦坚持,怒斥贼子,或许咱们已然被抛弃了。”
边允顿时一愣:“放弃凉州?”
韩约点头:“嗯。”
“愚不可及!”
边允愤怒地怼了一句:“老祖宗抢回的地盘,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这是对老祖宗的不敬,更是懦夫的表现,没想到东汉一朝比起前朝,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悲哀啊!”
边允一边感慨,一边摇头叹息:“真叫人感到悲哀!”
韩约把手一招:“走吧,去我那里喝点酒,一切等新刺史到任再说,相信我,很快的。”
边允捏着颌下胡须,点点头:“凭王昊的背景,肯定不会太慢,既如此,那咱们再等等。”
*****
司隶,雒阳。
巍峨皇宫。
崇德殿。
啪!
刘宏一掌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气得脸色煞白,勃然大怒:“梁鹄消极备战,以致于令北地先零羌、河关、袍罕群盗接连叛变,简直岂有此理!”
“朕待他不薄啊,让他出任凉州刺史,是希望他能够锻炼本事,将来才能获得大用,可现在倒好,立功的机会便摆在面前,他居然如此对待!”
鸿都门学虽是阉宦创立的学校,但背后若是没有皇帝陛下的支持,焉能成了气候,这是皇帝陛下用以制衡士人的一种手段。
可是......
谁能想到,从这里毕业的官员虽然各个高官,但政绩却一个比一个差,如今凉州羌乱已经提前得知,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还能让局势发展成这样!
懒政不作为,白吃干饭!
“陛下息怒。”
中常侍张让赶忙揖了一揖,宽慰道:“梁鹄这些年在凉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确不擅长征战,有些害怕,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是啊!”
又有中常侍赵忠帮衬着打哈哈道:“他这病属实是被吓出来了,而且先零羌原本便是个有反骨的种族,即便梁鹄去了,也未必能够阻止。”
“若是先零羌反意已决,再顺势将梁鹄绑了当人质,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梁鹄的确贪生怕死,但也是情有可原。”
“陛下......”
赵忠声音虽然柔软,但却丝丝入耳,句句入心:“真正的反贼是先零羌,他们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唯今之计,是要抓紧时间派人接替梁鹄。”
刘宏又岂能不知道当前局势紧张,捏着颌下一缕胡须:“那依让父、忠母之见,应当派何人接替梁鹄啊?”
“王昊如何?”
不等张让、赵忠开口,刘宏自己便给出个选择:“此人在讨伐黄巾中立下大功,而且早已经料到羌胡会造反,足以证明其能力出众。”
“最为重要的是,王昊在冀县发展的还算不错,听说麾下有七八千兵马,若是由他当凉州刺史,节制各地官员作战,羌胡之乱必定可平。”
张让顿时一个愣怔,心中骇然至极:“敢问陛下,是何人推荐的王昊?”
刘宏倒也没有遮掩:“是杨公。”
“陛下。”
赵忠立刻言道:“不得不承认,王昊此人的确功勋卓著,可惜年纪太小,资历太浅,凭他手里的六七千兵马,想要节制凉州官员,怕是不太妥当。”
又有张让跟着附和道:“凉州刺史毕竟是州级官员,而他不过是个县级官员,跨度太大,势必引起别人的不满,若是惹得众官员愤怒,反投靠了羌胡,岂非得不偿失?”
刘宏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嗯,有道理,王昊年纪毕竟还小,即便在县级官员中,也算是年轻有为,太快提拔,不利于其成长。”
“不过......”
刘宏脑海里始终对王昊抱有一丝希望,这小子的计策是如此的出人意料,肯定能在凉州发挥作用,若是因为官职太小,发挥不了能量,反倒是皇家的损失。
“杨公说得也不无道理,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左右不了凉州战局的,既然梁鹄靠不住,那么多少还是要给予其一些支持。”
“这样吧!”
刘宏当即做出决定:“他不是隶属于汉阳郡吗?让他做个汉阳郡都尉,与长史盖勋一起,守护通往关中的防线。”
州级别的官员肯定是没有指望了,毕竟朝廷的晋升制度摆在那里,即便是王昊也不可能逾越,必须要一步步往前走。
汉阳郡都尉好歹也算是个郡级官员,而且还是负责军事的主官,职权范围推广到了全郡,具有了更大的权柄,可以指挥更多军队,也算是个里程碑式的跨越。
一个郡级官员而已,相对于州级官员,自然没那么重要,况且还是皇帝陛下一直信念的家伙,张让、赵忠自然也不敢多言:
“如此甚好。”
只能答应下来。
*****
雒阳,杨府。
杨赐捏着颌下一缕胡须,在殿中左右来回踱步。
忽然。
殿外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父亲!”
“父亲—!”
是儿子杨彪回来了。
杨赐急忙转过身来,着急问道:“彪儿,情况如何?”
杨彪肯定地点点头:“父亲料事如神,张让、赵忠果然没有反对,咱们这次没有极力推荐是对的,否则子霄不可能当上汉阳都尉。”
呼—
杨赐长出口气,心满意足:“最近咱们与阉宦斗的太狠,在恰当的情况下退一步,其实会更好些,彪儿你记住,暂时的忍让不是失败,明白吗?”
杨彪颔首:“嗯,儿记下了。”
杨赐捏着颌下一缕胡须:“现在就看王昊自己的了,若是他能击溃声势浩大的羌胡,替陛下守住关中前线,待其功成名就,当个郡守决不成问题。”
杨彪皱了皱眉:“父亲,您这是何意?难道不准备让他在雒阳任职吗?先做个郎官,熟悉一下情况,也能为咱们增添一分助力。”
“不不不!”
杨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这样想的,阉宦也是这样的,若子霄当真到了雒阳,做一个郎官,他们一定可以猜到咱们的心思,如此反倒不妙了。”
“子霄此子对朝廷的斗争虽有一定的了解,但终归还是太年轻了,有些时候容易感情用事,这样反而会坏事。”
“让他在外面历练,走一条与咱们都不同的路,或许会有奇效,只要他是并州王氏出身,身上就背负着士人的使命,这一点谁都改不了。”
杨彪皱着眉,缓缓点头,长出口气道:“父亲英明。”
杨赐轻声道:“彪儿,为父的身体不行了,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要......”
“父亲,不会的,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哈哈哈!”
杨赐笑了笑,轻柔地道:“傻孩子,哪有人可以长命百岁啊,长命百岁的是神仙,父亲老了,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不多,你一定要好生学习。”
“父亲放心,儿会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