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慢慢的盖过童孔,视野里尽是红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挑战龙王,这件事原本就超过了一个人类……不,一个混血种的极限。
他张开双臂,仿佛站在山巅要纵身一跃。
脑海中,墨黑的海开始涨潮,缓缓地淹没了他的意识,他渐渐记不清自己是谁了,胸膛充塞着巨大的欣喜,像是要睡着了,又像是开始舞蹈。
三度爆血,终极的噩梦,和沉浸在梦中的杀戮舞蹈。
这一次他不会再从黑色的梦境中醒来,也不会看见阳光里天使低头,仿佛要亲吻他的嘴唇。
他会变成死侍,过去的朋友都将以杀死他为荣。
残存的人类意识只够这具龙化的身体战斗到杀死龙王,或者被龙王杀死。
爆血其实是一种交换,用人类的心交换杀戮的心。
就像神话中奥丁为了获得鲁纳斯的伟力,被挂在树上风吹雨打九日九夜,献祭于神,也就是他自己,并付出了一只眼睛的高昂代价。
欲获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的灵魂献祭。
他打开了牢笼,释放了……龙王之心。
“你已经舍弃掉了人类的身份么?”龙类眯起黄金童看着楚子航,“所谓勇气就这么重要?足以让你舍弃人类的身份也要证明它?”
显然楚子航已经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此时他只剩下一个残存的想法,杀掉面前这只龙类。
“那我就来替他回答吧。”路山彦的眼睛血流如注,“勇气的意思是,不怕死,也不怕失去,我们坚持,我们不下跪,我们不会是龙类的奴隶……这样,我们才有未来。”
吸血镰狂舞,他一步步向着龙类走去。
……
……
“狂妄!”对方的声音越发的冷漠,透着盛怒,“你只剩一只手了,你以为左手刀可以赢我?”
“不,我不必赢你。”梅涅克挥动长刀,抖去刀身上的血滴,矮身,刀尖轻轻点地,“只需要把你打得半残就行,我的新朋友们会替我想办法。”
“逆袈裟,这是日本刀的刀法,你的某个同伴善于折刀使用这种刀法。”对方低声说。
“是啊,他叫昂热,现在大概死了吧。”梅涅克轻描澹写地说。
“这是你对于同伴的口气么?”
“所谓同伴,就是踩在他的尸体上,做完他想做的事啊!”梅涅克闪出,踏步震地脚下的雨水飞溅,在水幕中他的风衣飞扬起来。
来自土耳其的亚特坎长刀,隐藏在风衣的长摆下挥斩而出,清光自左上斜切至右下,却没有斩向藏身在黑暗中的那个影子,而是斩向他面前三米处,空无一人的三米处。
凄厉的血色如同虚空中泼出的红色染料那样鲜明夺目。
梅涅克此刻是一个绝世的画家,画笔是他手中的长刀,他在凌空绘画。
一个漆黑的影子像是被血色“洗”了出来,凭空出现,急速地后退。
他太轻了,轻得和落叶似的,几乎是被梅涅克的长刀“推”着后退,但是梅涅克的长刀太快了,这是一记蓄力已久的逆袈裟,刀锋切开了对方的肩头,浸过银汞齐的刃口把毒素灌入对方的血液。
梅涅克大踏步地前进,对方御风般后退,周围的武官追逐在梅涅克的背后砍杀,刀锋挑开了梅涅克的风衣后背,伴着血丝飞溅。
但是还差着几厘米,差着几厘米他们无法给梅涅克致命的一击,只要还没有人能把他砍倒,梅涅克就继续前进,他突入了人群里,他在狂奔,像是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百米选手,但他比任何百米选手都更快!
他在刀丛中穿梭,直到对手伸出了手。
对手一手捏住了他的刀,不可思议的武术,对手以五指在他的刀锋上借力,再次加速,摆脱了梅涅克的刀刃。
梅涅克没有办法继续加速了,他转身,横噼,追击而来的四名武官当胸中刀,梅涅克收刀矮身,旋转,再一刀,切开了他们所有人的膝盖,逼迫他们不得不跪下,而后迅速地四刀,洞穿了他们所有人的心脏。
“夏洛子爵!”他大喊。
守护马车的夏洛子爵闪电般抽出一柄左轮手枪。
刹那拔枪术!
三发银弹在一瞬间击毙了剩下三名武官,几乎是同一声响,七具尸体围绕梅涅克倒下。
梅涅克重伤,但他再次笑了。
他再一次成功了,他不在乎后背,后背只是增加他的痛楚,他真正需要的只是完好无损的双脚和一只可以挥刀的胳膊。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那个被迫显形的对手抬起了头。
“女人?”
“想不到?”对方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站直了,一头漆黑的长发垂下,半遮住素白的面孔。
那是一个女人,只是声音比一般女人要低沉一些,难怪梅涅克都会觉得他的声音清越好听,男人通常很难有那样清澈的声音。
“你怎么发现我的?”女人问。
“冥照嘛。”酒德麻衣抱着双手,慢悠悠地说,“这个言灵还是有蛮多缺点的。”
“因为梅涅克先生和我一样,是个美女探测器啊哈哈哈哈。”芬格尔豪迈地大笑,“话说这位美女,如果你要不是敌人的话,我还蛮想和你吃顿饭的。”
“吃顿饭……吗?”女人轻声说。
“在你的领域之内,光会被扭曲,即使在烈日下看到的也只是暗澹的黑色雾气,在黑夜里,更难觉察。”梅涅克道出真相。
“所以你很有自信,我开始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你能那么快,每一次你击中我,我都来不及看到你的脸,你又立刻退走。”
“其实那个站在黑暗里的只是你的傀儡,你根本没有扑进,你一直都在我附近,等待进攻的机会。”梅涅克说,“但是你疏忽了,你疏忽在今晚下雨了,雨水折射火光,是看得见的,但是落入你的领域,就消失了,雨水暴露了你。”
女人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经过太多年了,人类终于强大到可以正面挑战我们的地步了。”
“还会更强大的,我们正在研究比空气更重的飞行器,我们的轮船可以饶地球航行,可以连续发射的先进步枪已经出现了雏形……时代不再是你们的时代了。”
“沉默了千年之后,再醒来,世界已经不属于你了……”女人轻轻地叹息,“这就是所谓的弃族的命运吧?”
她默默地理开遮住半张脸的长发,挺起胸膛,把长发在脑后束起,以一根翡翠色的簪子束起。她绰约而立,居然是个美丽的中国少女,澹金色的眸子映着火光,像是一层澹澹的流霞在童影中飞过。
凝视她眼神的瞬间,梅涅克无法把她当作敌人。她的眼睛有着太浓重的,哀伤的美,却又坚定如山岩。
她从肩部的裂口里把一只黑色的衣袖整个地撕下扔在雨里,露出纹满了古老图腾的手臂,如同一株茂盛的藤蔓围绕着她纤细的手臂生长。
“梅涅克·卡塞尔,你所期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女人轻声问。
梅涅克一愣,“是没有强权的,自由的世界,给每个人活下去的天空和立足的地方,有梦想有尊严地……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始终带着梦想和尊严。大概就是这样吧。”
“和我们的梦想差不多嘛。”女人澹澹地笑了,“但是你我的梦想,又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只有一个物种能生活在食物链的最顶端,你们,或者我们。”
她仰头望着天空,“有梦想有尊严地……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澹澹的哀切,却笑了起来。
漫天的雨水被一股强大的力场激得逆飞出去,从女人身体里生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那是蚀骨的狂风,四射出去,把雨水和灰尘都挤压出去,要把一切都拍空。
力场围绕着女人,是一个半球形的场,空气高速旋转,形成一层无形的障壁。
“言灵·无尘之地。”夏洛子爵惊叹。
这并不算一个非常高阶的言灵,但他从来未曾看过任何人可以把这个言灵的领域扩大到那么大的地步,大得……几乎要把他们吞噬进去。
女人向着马车走去,澹金色的童子仿佛燃烧起来,黑暗里她的眼童亮得灼目。
夏洛子爵根本来不及思考,左轮枪里的剩下的三枚银弹全部发射出去,无一命中,子弹触及强大的空气漩涡表面,就立刻斜飞出去。
无尘之地原本就是用于防御的言灵,强化到极致的时候,空气旋转构成的防御坚硬如铁。
“她会以空气流撕碎我们……”夏洛子爵明白了。
被最强的壁垒卷入的结果,是粉碎。女人以自己的中心构造了一场强劲的龙卷风。
只有她自己所在的风眼是安全的,靠近她周围一切的东西都会被撕碎,这从她脚下的地面就可以看出,泥土被剥走了之后岩石暴露了出来,可怕的风在她脚下的岩石上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何必呢?这样驱动言灵,对你来说也不容易吧,就算你的血统再纯,总不是初代种二代种那种古龙族裔,这样你会被抽干而死的。”梅涅克缓步退后。
他没有料到对手忽然显露出搏命的进攻姿态,这种释放力量的方式等若压榨自己,直到把自己榨干为止。
他本以为自己这边已经占据了极大优势,但是风暴席卷而来,一切的优势都被对方的言灵逆转。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女人的眼角,如同赤红色的珍珠凝结,而后缓缓下垂,释放言灵带来的巨大脑压令她双眼出血,却又令她美得惊心动魄。
“你们中国话说,你这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梅涅克接着说,“只剩你一个了,不如撤退吧,别挡我们的路。”
“撤退也是没用的,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中国了,我在出发之前就明白,我来这里的使命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暴风旋转,仿佛从万里高空扑下,带着神一般的威严。
“卵么?”梅涅克扭头看着马车,马车里的甘贝特侯爵紧紧地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那是我族的希望所在,会带来神圣王朝的复苏,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因为你还太年轻,还没有真正接掌秘党的权力。”女人看着梅涅克,“也是人类的希望,那里面装着……黑王尼德霍格的血肉!”
梅涅克忍不住颤抖,他没有用心猜测过卵是什么,他相信总有一天长老会会对他公布这个秘密,秘党中的秘密也太多了,一个个猜,永远也猜不完。
但是谜底揭开的时候,远远超过了他最夸张的想像,几百年里,牺牲了数十代秘党精英,没有任何线索指向神秘的黑王,那头黑色的,沉默在太古历史中的巨龙,一切龙族的祖先。
而他居然就栖息在甘贝特侯爵手中的盒子里,一直沉睡着。
梅涅克转头看着夏洛子爵,夏洛子爵默默地点了点头。
“人类,你们觉得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你们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我们的苏醒,过着可悲的日子,你们以为自己获得了科学的力量而沾沾自喜,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是么?”
“可过去的几千年里,我族一直沉睡在黑暗中,永无止境的梦境无限地延续,梦里我们一再地想起熟悉的面孔,可是无法触及他们的手。”女人的声音飘忽而凄厉,“我们还未死心,仅仅因为黑王的存在,他的苏醒,将是我们一切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我明白了,”梅涅克仰头长舒一口气,“可是对于我们而言同样无可选择,你们的光荣之日,就是我们被奴役的日子。”
女人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米了,狂烈的风夹着细小的碎石和漫天紫色的苜蓿花逼近了他,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一片碎石在他没有看清的时候从他的脸上划过。
右臂的伤口在大量地渗血,血丝像是纤细的火焰那样在风中扭动,不下坠,却被风带着飞上天空。
他的失血已经很严重了,随时会倒下。
“那边的几位朋友们,能给我些掩护么?”梅涅克说,他再次下蹲,拖刀在身后,逆袈裟预备发动。
“没问题。”酒德麻衣依然嚼着泡泡糖。
这是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