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克星的第一夜是寒冷且难熬的。
不知是CGP考试故意设置,还是塔克星气候原本就是这样多变,半夜刮起风沙,随后又下起乒乓球大小的冰雹。
舒云归原本也十分疲累,靠在入口处打盹,后半夜却活生生被冰雹砸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篝火还燃着,路亭和程靖都没有睡,围着程思空不知在说些什么,随后程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
舒云归轻手轻脚凑过去,程思空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但血色已经渗了出来,他躺在地上呼吸急促,嘴唇惨白,面色却很红,手一碰烫得厉害。
昏迷中的人因为身体难受而躁动挣扎,连程靖不断施加的“沉眠”都不能再让他安定下来。
“果然还是逃不过术后感染,刚才他心跳骤停了一次,我给他推了肾上腺素和阿托品,现在情况好了一些,但还是心动过缓。”
路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叹道:“我们的药物实在太基础了,他需要更有针对性的治疗,要是能有生命维持仪就好了。”
“我去不朽回廊再找一遍吧,看看药剂补充点里有没有更有用的药。”
路亭却拦住了舒云归,道:“没用的,药剂补充点有的药我和程博士都确认过了,没有能有效缓解他症状的药,这里最多的就是肾上腺素,可那又不是万能的。”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他这种情况没有当场死亡算他命大,能拖到现在已经是医学奇迹了。”
现场安静的只剩下冰雹砸落的声音,舒云归再没了睡意,屈着一条腿坐在篝火边,脑海中不停冒出想法,又被自己否决。
去不朽回廊找药?
不行,路亭说了那里的药没有用。
向考试委员会申请弃赛?
不行,CGP考试只有通过和死亡,弃赛即会除名。
找别的队伍帮忙?
那些人只会兴奋地来抢夺这50分。
所有办法都想过了,但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山穷水尽,舒云归开始懊悔自己把程思空卷入了这场考试中,眼看着同伴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走向尽头,这感觉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痛苦。
正当他苦恼的时候,程思空的手指却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路亭正要给程思空喂消炎药,程思空却把头别开了。
“怎么了?”
路亭把水壶盖子往前伸:“你得把药喝了。”
“不要浪费了。”
程思空气若游丝,却没有半分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惊恐伤心。
“我的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多久,能死在这里我已经知足了,药剂宝贵……你们、你们还有很长的路,不要为我浪费……”
路亭闻言蹙眉,愠怒道:“你觉得救你是浪费?那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不需要医生了呗?反正大家都会死,早死晚死都一样是吧?”
程思空没有力气和他争辩,被路亭掐着下颌把药灌了进去。
“看在你比我年纪小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今天说的话,但是你记住了,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如果你要我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我面前而毫无作为的话,那对不起,你们一开始就找错了队友!”
路亭越想越生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水壶塞给舒云归。
“药我说怎么用就怎么用,如果你死了,而我手中还有剩余的救命药没给你用的话,我的职业道德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路亭气哄哄走了,站到入口处去踢冰雹出气。
“你别这样说,药剂我们还能补充,现在你的命最重要。”
舒云归蹲在程思空旁边,劝道:“你安心休养,等天亮了我就去找药。”
程思空却没有理会他,反而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把舒云归腰带上的手枪拉了下来。
舒云归不知道他要干嘛,连忙伸手去接。
程思空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把枪口对准了他自己鲜血淋漓的胸膛。
“你做什么?!”
舒云归声音很大,蒋如舟和朱新月都被惊醒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程思空想做什么。
“杀了我。”
程思空的声音十分冷静,甚至听不出他身受重伤。
“击杀队友,你就可以得到我全部的分数……这可能还不够跨到S5级,但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
程思空重重喘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冷汗。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请你一定要把我姐姐平安带出去,我母亲失去了两个孩子,不能……不能再失去……”
舒云归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甩开了程思空的手,甚至连枪都扔了出去。
“收起你的胡话!”
他指着程思空怒道:“你要是再敢说这种放弃生命的话,我就抽你!”
程思空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前纱布已被血色染透。
“你……你听我说!”
“自从我弟弟方宇死了之后,我的异变能力和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我知道自己看不到人类彻底自由的那一天了,但我希望你能……希望你们都能……”
程思空看着舒云归,一向桀骜张扬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恳求。
“带着我,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下去的……如果说我最后还能为人类未来做些什么的话,那就让我……成为你寻找真相道路上的一块砖石……这是我自愿的,是死得其所……”
“够了!”
舒云归双拳紧握,额角青筋直跳。
“是我执意要来参加CGP考试的,靖姐和大家的生命安全我会负责到底,无论是越级失败还是死在这里,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垫脚石!”
“至于你……”
他弯下腰紧紧抓住程思空的衣领,发红的双眸死死盯着他。
“你是堂堂空军少将,联盟审判庭第三审判官,是IAFA的实际负责人,难道你的命就只值这两百多分?!”
“是你把我带进IAFA的,程思空,我告诉你!你休想把拯救人类这种重担扔到我一个人身上!”
他凶神恶煞地拎起程思空,又把人轻轻放下,龇牙咧嘴地威胁。
“如果我连朋友的性命都救不了,那还空谈什么拯救全人类?!”
“我警告你,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把IAFA基地炸了!大家一起玩完!”
程思空愣住了,重伤的身体头脑运转缓慢,很久才理解舒云归的意思,他望着叉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忍不住阖眼苦笑。
“IAFA哪里惹你了……”
舒云归不想理他,转身跟路亭一起踹冰雹去了。
“你这朋友真是性格古怪!”
路亭气还没消,狠狠道:“等他伤好了我一定要抽他一顿!”
舒云归立刻表示赞同:“加我一个!”
感觉出不对劲,舒云归突然扭头看向路亭,“嗯”了一声:“你有办法治好他了?”
路亭掏出通讯器,在地图上一通猛划,一直滑到考场地图边界上,才指着一个坐标点让舒云归看。
“骸骨病院?”
舒云归蹙眉道:“这名字好奇怪。”
“好歹是个医院,最不济也是精神病院。”
路亭研究着哀多玛湖到骸骨病院的距离,认真道:“只要是有病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药物和治疗仪器,就算什么都没有,能找到一个无菌环境让我再做一次手术也行。”
“从这里过去要穿越两个山丘,相当于几十个不朽回廊到哀多玛湖的距离。”
舒云归看了眼通讯器,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
“还有一个半小时日出,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路亭摇摇头:“你别看程思空能说话了好像有所好转,实际上我们临床医学最忌讳重病人突然有精神。”
舒云归惊愕地往回望了一眼:“你是说……回光返照?”
“反正他现在不适合挪动地方,得把药剂和仪器带回来。”
难度加倍,舒云归再次确认两地之间的距离,问道:“他还剩多久?”
“最多两天吧。”
舒云归深吸一口气,道:“没问题,两天之内,我会把你需要的东西带回来。”
路亭一夜没睡,他把作战服袖口的防风扣紧了紧,又伸着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不是你,是我们。”
“我们?”
舒云归眼皮一跳:“你也要去?”
“不然呢?”
路亭鄙视道:“指望你能搞清楚那些药剂和仪器的区别?等你慢悠悠地找回来,人都该进火葬场了。”
“可是路上很危险,我怕……”
路亭“哼”了一声:“我还没怕呢?!你怕什么?!”
他别开眼睛小声嘀咕着:“老子在这超出医疗区域非法行医,要是还把人治死了,回去就可以从总医院辞职了。”
舒云归对他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发誓回去一定给路亭送锦旗。
“得了吧你!”
路亭蹲在地上收拾背包,程思空重伤不能动,这里必须有人留守,以至于这趟骸骨病院之行只有他和舒云归两个人,路上危机重重,虽然不会开枪,但他还是挑了一支别在腰带上。
朱新月得知他们要为了程思空去冒险找药,缠着舒云归非要跟着一起去。
程思空小声劝她:“你得留在这里,靖姐那么伤心,你多安慰她,你们都是女生,比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说话管用。”
“好吧,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东方微白,肆虐了一整夜的风沙和冰雹终于停止,光芒从悼念塔倒向的那头亮起。
舒云归和路亭背上装备,挎着枪。
迎着朝阳向骸骨病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