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礼眼里，从来就没有朋友爱人这样的概念，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最初那两个人是自己生命中无法替代的存在。

    现在，入门前头顶的牌匾，房间中熟悉的摆设与玩具，无不提醒他，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发现令他本能地想要逃避，还有空虚——有什么生生从灵魂中抽离，这感觉让他想要窒息，想要逃离。

    可是又偏偏想要靠近，青橙，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啊，其貌不扬却能吸引自己的全部目光，白礼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将她与其他人同等对待，见到她的时候，本能的尴尬，还有困惑。

    青橙，我们以前，是恋人吗？

    恋人是什么？是那种哪怕天崩地裂，也要和他（她）在一起的人，白礼不知道怎样才算天崩地裂，秋月就用了更简单明了的方式举例给他，如果你知道你要死了，你最想念的人是谁？

    是谁呢？阿南，师傅。。。。。。不，不对，那双泪目，蓦地在眼前闪过，白礼突然就觉得咽喉似被人卡住般，哪怕魂飞魄散也不愿看到她哭。。。。。。魂飞魄散么。。。。。。

    我想回嵩山。

    听到这句话之前，青橙还在后院把衣服搓得风生水起。

    这几天白礼在镖局呆着，与大家的相处越来越像从前那般融洽，偶尔也会蹦出那么一两个花擦或者小爷的词——这当然是八斗教的。很多时候大家都认为他从未离开过，除了与青橙之间的相敬如宾，两者都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陆三金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他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无从知晓，在他眼里，只要白礼能够痊愈，能够渐渐从不善言辞变得像从前一样爱玩爱闹，就算不恢复记忆，也不重要，只是他不知道白礼心中还有一个牵挂。

    我想回嵩山。听到这句话，青橙的动作顿时一僵，她低头看着手里湿乎乎的衣服，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这里。。。。。。不好吗？

    不是。。。。。。我只是。。。。。。白礼的视线落在她沾满水的通红的手上，心里微微有些刺痛，他偏过头去：我只是。。。。。。我很想阿南。

    很想，每日都在想，越是体会到外面的精彩，越是感受到里面的孤寂，在他对这里产生越来越多的眷恋之前，他必须离开，他甚至有时候会这样想，龙门镖局，那么热闹，如果阿南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礼不知道自己的话对青橙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用近乎绝望的口吻问他：你不能。。。。。。留下来吗？再留一段时间。。。。。。他已经不是当初离开嵩山时涉世未深的晓东，也隐约察觉到青橙如此悲伤的理由。

    青橙。他扶起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们以前，是恋人吗？

    这个问题让青橙手足无措，刚刚压抑下的痛苦再次蔓延，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白礼摇着她的肩膀：到底是不是，你最起码要让我知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

    再坚强的伪装，也抵不住对方三番五次的伤害，更何况是自己最在乎，最爱的人，青橙脸色涨得通红，用力挣开了他的手臂：我说，是，然后呢？你会怎么做？

    白礼摸摸被震得发痛的手臂，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青橙，她看着他，眼中透出了太多情绪，让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该死的。。。。。。

    白礼绷直了手臂，转过僵硬的身体，沉默着离开，什么，都做不到！

    青橙。。。。。。

    秋月推门而入，看见青橙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冲自己强颜欢笑着，于是原本的疑问又说不出口了，怎么回事？白礼为什么要去嵩山？

    秋月姐，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的，他不可能再留下来了。

    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青橙苦笑着，一如之前的妥协般：白礼他。。。。。。那个爱着我的白礼，其实已经死了。哪怕我再努力试图挽回，他心中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秋月像是知道了什么，却不敢肯定，犹豫了半天，她只能上前握住青橙的手，安慰道：你别太难过。。。。。。

    我没有在难过。

    青橙咬着下唇，低声道：我承认，之前失去白礼的时候，我的确想过死，甚至后来差点死去，至今，只要我一想起那时的事，就还会生不如死，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但是。。。。。。我必须得接受的一个现实就是，白礼他，已经彻底离开我的生活了，哪怕我再不情愿，也无法改变了，除非有奇迹出现，让他想起。。。。。。呵。。。。。。那么他一定不会开心，背负着那个人的感情，他不会幸福。

    秋月忽然想要流泪，这个女孩太让人心疼:可是青橙，他走了你不会幸福啊。

    但是秋月姐，我必须保证他能全身而退，他为了我，连死都不怕，我又为何要畏惧痛苦呢？这些，就是爱的代价吧。

    阿南。。。。。。是家人。

    白礼不明白青橙为什么纠结这个，但他确实感到了，青橙为这个痛苦，为这个伤心，为这个想要离开自己。

    所以只能用自己所认知的来解释，他牵起青橙的手，小心翼翼问道：青橙，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

    青橙终于破涕为笑，是真正的，再无半分哀伤的笑意，长久以来的沉重一扫而光，她感谢上天之余，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白礼，含泪而笑：你这个傻瓜。

    白礼听出她话中的宠溺，脸上浮现笑意，却又隐藏着忧愁，阿南对他，真的是亲人吗？是的吧，亲人与恋人究竟如何区分，他也搞不懂，只是。。。。。。

    两个人失去了任何一个他都会痛不欲生。

    我们去找阿南吧。

    他这样想，也这样说了：许久不见，她跟师傅一定会担心的，我们一起去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青橙闻言释怀一笑，她知道崔元子与阿南对白礼的重要性，他们，也一定希望他开心吧。

    两人十指相握，并肩朝山上走去，一路上自然是有说有笑，白礼身上是去不掉的孩子气，却越显活泼，比起之前的不问世事。

    他真的进步太多，这些全源于青橙与镖局的伙伴们的照顾，他如今一心想着回‘家’，宣布自己有了恋人这个喜讯。

    然而，任凭他们再怎么找，却已找不到通往那片山谷的路了，顺着原来的路走，却发现之前那个大坑已经不见，而是一片树林，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白礼不肯死心，兜兜转转在附近徘徊了好久，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直到口干舌燥，意识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答应青橙先下山休息，明日再找。

    半夜时，白礼却又昏睡过去，身上时冷时热地，发烧说着胡话，青橙连忙翻到之前崔元子准备好的药材，少了水喂他服下。

    眼看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加上身心的疲惫，所呈现出来的憔悴，青橙只能在旁边守着，如煎熬般度过这个漫长的黑夜。

    白礼。。。。。。

    她握着他的手，悄悄将脸贴了上去，想哭却哭不出来：求你别再离开我了，我再也无法承受了。。。。。。

    青橙，青橙。。。。。。他忽然急切地叫出声，眼睛紧闭，满头大汗，像是处于一场无法逃离的梦。

    青橙哽咽道：我在这儿呢。

    青橙，求你了别。。。。。。

    他艰难地喘着粗气，表情痛不欲生，像是整个世界崩塌了一般，他突然睁大眼，绝望地眼神落在青橙身上的一瞬间转为惊喜，几乎是刹那间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用去了全部的力气。

    我在这儿呢，别急，没事了，没事了。。。。。。

    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快死了。。。。。。

    青橙感到白礼的身体在不断颤抖，下巴咯着自己的肩，晕染出一片温热，我好难过，可是我抓不到你，只能看着你流血，而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乖，我不是好好的嘛。青橙用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奇迹般地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

    青橙，我脑子里好乱。

    白礼揉揉额角，脑中一片混乱，眼前一片茫然，闭上眼仍是噩梦般的场景，我分不清了，我脑子里出现好多我不知道的人和事，但每一个场景中都有你的身影，青橙。。。。。。

    白礼紧紧抓着她的手，我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青橙无法回答，她看着白礼的眼睛，慢慢地，似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这是真的吗？不是说——他永远不会记起了吗？

    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生命中的全部。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你不会像阿南那样离开我的对么？

    恩。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对么？

    恩！

    白礼看着青橙，半晌，才掉下一滴泪：那么，我现在可以吻你了么？

    仿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白礼轻轻吻着青橙，不敢用力，怕是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再睁眼时，白礼看到了青橙眼底满满的幸福与笑意，像是心也融化了，他咧嘴一笑，后者便主动靠在他胸前，伸出手臂抱着他的腰际。

    白礼？

    恩？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到现在，青橙还是不懂他为何会突然的改变心意。

    你猜？

    出乎意料地，对方却说了这样两个字，青橙愣了愣，忽然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不由得眼睛一眯：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

    。。。。。。问候他做什么？

    白礼一本正经的反问令青橙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坏了。

    ——喜欢你，自见你第一面起，你的眼泪便落在了我的心上，留下最深的痕迹，再也无法抹去。

    自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好不容易等白礼再次入睡后，青橙趴在桌边刚打了个盹儿，敏感的神经还是捕捉到了这一抹动静。

    她暗自伸手将烛台握在手里，出其不意地丢了出去，准确无比地击中了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随即整个人便跃了出去。

    看到一个人栽在楼下的草垛里，正狼狈地抽出身，青橙刚要抬手点他的穴，便认出了那个背影。

    阿离？她很是诧异，手却先放了下去：你怎么还没走？

    宋离刚从草垛里挣扎起身，想起刚才自己的窘样，先是红了脸，随即挥挥手扬起笑颜：呐，我只是路过，路过。

    青橙看他脸色不太好，举止也有些不自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你。。。。。。

    想必，你们也去山上转过了吧。

    宋离先一步抢过话头，尽管衣服上破损了几处，但依旧掩盖不住他自身而散发出的优雅气质，尽管这气质的维持有些力不从心。

    那里出了什么事？那日我走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你。青橙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探究：你做了什么对吧？现在你。。。。。。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宋离搓搓手，苦笑出声：不一样？也许吧，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很多事想通了，自然就不一样了。

    是不是你把白礼。。。。。。

    青橙上前一步，她还清楚的记得上次宋离为了让自己与白礼见上一面，耗尽了体力，如果白礼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不是恢复记忆，而是魂魄归体的话，一定会与眼前的男子有关的。

    然而宋离淡淡笑了一下，挥挥手说：都不重要了，现在，你终于可以与白礼在一起了，不是吗？

    只不过是累点，苦点，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善念。

    青橙看着他，好久，才说道：谢谢你。

    现在他还有点不稳定，但只是暂时的，恢复所用的时间很快，你不必担心。至于崔元子和阿南，他们封闭了入口，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请你告知白礼，不要再过多纠缠了，毕竟。。。。。。

    宋离望着青橙，她正看着自己，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将禄儿留在嵩山，只身翻山越岭，用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方式——血引，来吸引沿路的幽魂，其中不缺乏路边的孤魂野鬼前来找麻烦。

    都被他一一挡了回去，直到搜集到白礼所有的散魂，将它们聚在一起，又几乎耗尽他的心血，险些丧命。

    那散魂细碎地凝聚，逐渐拼凑出白礼的模样，茫然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白衣男子，一遍遍在他耳边叮嘱：不可再负了吕青橙，不可再负了吕青橙。。。。。。

    它的使命，不仅仅是去挽救这段破碎的因缘，而是带着一种本身的执念，一点点唤醒那些过去的细碎光景。

    白礼仿佛走在七侠镇的古道，看着那几个孩童嬉笑而过，看着一对金童玉女渐渐长大，逐渐现出他们本来的模样。

    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到兄妹相称，到患难表白，再到后面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的日子，到最后的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白礼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嵩山脚下，望着前面的山路，感受到的悲伤，痛苦，温暖，欣喜穿体而过，他脸上竟没了表情，仿佛经历了整个人生般。

    最后，他缓缓流下一滴泪，真好，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晓东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阿南，你看你多狠心，不给自己留一点点余地，甚至连声谢谢都不给我机会说出口。

    好想。。。。。。

    好想告诉你，我找到了，梦中的那个女子，多想告诉你。。。。。。

    可你比我要清醒，也足够决绝。

    既然这样，至此一别，永不相见！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向山外走去，急色匆匆，带着最后一分偏执斩断与这里的所有联系，好想见她。。。。。。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奔跑，逐渐恢复的功力，带动了全身的细胞，真的好想见她啊。。。。。。那个男子的声音留在了他的灵魂里，不可再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