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陆灵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双迷茫的狐狸眼眨了眨,似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符包。
陈北辰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举着刀柄,用那近五尺长的刀鞘顶开了门闩,推开了木门。
一道温和明亮的日光顿时照亮了狭窄黑暗的小屋。
陈北辰这才松了口气,迎着日光缓缓起身,身上的骨头发出一连串脆响。
“陆兄,你接下来要去哪?”陈北辰微微侧身问道,一只手还抓着刀柄。
陆灵泽晃了晃脑袋,扶着墙努力了几下,没站起来,这才脸色苍白地说道:“陈兄,我昨晚好像喝得有点多,要留下来休息一会儿,你呢?”
“我回城里。”陈北辰点了点头,将长刀重新背回身后。
“那好,有机会再一起喝酒。”陆灵泽笑着说道,一对狐狸般微微上挑的眼眸得意地眯起,像是一只在阳光中打着哈欠的野兽。
陈北辰点了点头,态度显得冷淡了不少。他转过身,脚步快速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陆灵泽的眼眸更加深邃地眯起,嘴角微扬地靠在土墙上,完全不在意身上那件干净的道袍。
“小东西,还挺小心……”他笑着说道。眼眸缓缓闭合,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而在陈北辰没有注意到的小屋顶部,一颗形似夜枭,却有着满口獠牙的凶兽头颅正在向外渗着黑色的鲜血。
……
两个时辰后,陈北辰终于踏进了青州城。
守城的官兵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长刀,随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移开了视线,转而搜查起了一位背着药篓的老妇人,直到从她的背篓里强行拿走了两把草药才骂骂咧咧地放过了她,扭头恶狠狠地瞪向了其他人。
陈北辰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自顾自地走进了青州城。
青州城只是北越的一个边境小城,朝廷在城内的官员一共就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中最大的官就是赵守备,一个七品武官,手下有三百个兵丁,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他手下的人可能连一百个都凑不齐。
即便如此,他也是这个边境小城之中势力最大的人。
其次就是刘县令,一个大概是因为没钱打点而被分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倒霉蛋。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想尽各种办法加税。他的手下大多都是一些捕快衙役,就和刚才那个守门的兵丁一样,欺负欺负老百姓就是极限了,管不到他们这些游侠的头上。
陈北辰单手拎着用麻布紧紧包裹的头颅,头上带着一个从附近村子里买来的草帽,微微低着头遮挡住自己的脸,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他的手上,可是拎着三百两啊!
可惜这番心血终究是做了无用功,还没等他走到县衙,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哎呦!陈小哥活着回来了!”一个身高近六尺的壮汉大笑一声,冲出了客栈大门,绕着陈北辰转了一圈,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们这群夯货!看见没,大活人!哈哈哈……”这壮汉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此时正指着客栈里仅有的的几个游侠大声笑道:“给钱!赶紧给钱!”
客栈内几人哀叹连连,感慨自己时运不济,各拿出几两银子扔给了壮汉。
“哎呦!好好好!陈小哥厉害呀,这都能活着回来!”壮汉手疾眼快地接住银子,一张满脸横肉的丑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陈北辰看了他一眼,一对剑眉微微拧了一下,随即便坦然地伸出了手。
“我那份呢?”
“什么你那份?”壮汉一脸迷茫地问道,好像是真的不知道陈北辰是什么意思,直到陈北辰眼角一抽,另一只手摸上了身后的长刀。
壮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连忙摆着手说道:“好好好!这就给!话说刚才没注意,陈小哥你这刀不错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陈北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拨出了两块碎银。
陈北辰表情不变,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脸。
壮汉咬着牙又拨出一块碎银,几乎占了他手中银两的一半,心疼得他五官都要拧在一起了。
陈北辰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拿过自己那份银子。
“唉!陈小哥啊!你这三百两银子都到手了,怎么就不能让老伙计高兴高兴呢?”壮汉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陈北辰手中的银子上,直到那几两碎银被他揣进了怀里,被厚重的秋衣阻隔,壮汉这才不甘心地收回了视线。
陈北辰听完他的话,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上拎着的麻布包。
“你还有什么事吗?”陈北辰面无表情地问道,脚下似是不经意间微微撤了半步。
“没有没有!等陈小哥你领完银子,记得请我这个老伙计吃顿饭就行。”壮汉哈哈一笑,很自然地退后了几步。
客栈里面的几位游侠也是个个面露笑意,好像即便是面对三百两白银这种巨款,他们也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
陈北辰看了他们几眼,自顾自地向着县衙走去。
青州城内一共只有两条主街,一条由南至北,一条自东而西,呈十字形交叉在城中心。
而在那两条街道的交汇处,便是县衙所在。
说是县衙,但实际上,他能管得到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城,城外的山村自有法度,由族老裁定,根本就轮不到县衙来管,县太爷也懒得管。
按理来说,虽然悬红是朝廷发的,但死的人是赵守备的小妾,陈北辰把头颅直接拿给他是最好的,只是这位武官手下姑且还有一百个左右的兵丁。
这年头,有兵有势力的人一般不习惯讲道理。更别说三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起码在赵守备眼里,一定比他这个江湖游侠的命贵多了。
相比起来,手下只有一些衙役捕快的刘县令,想必会比赵守备讲道理得多。
陈北辰走到县衙门口,懒得和门口那几个尖嘴猴腮的捕快套话,直接把麻布扯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人头。
“娘诶!”一个捕快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我来领悬红。”陈北辰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会儿吃点啥好呀!”捕快很自然地说出了下半句话,然后表情扭曲着,左右跨着腿,像是螃蟹一样跑进了县衙。
看这姿势,八成是因为刚才蹦得太用力,把大筋抻到了。
过了一会儿,县衙侧门打开,陈北辰拎着人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三个捕快在门后等他,一个身材粗矮,满脸络腮胡的捕头站在最前方,一只手挎着刀,另一只手在腰间放着,头颅高高昂起,一只朝天鼻的鼻孔几乎正冲着陈北辰,似乎是要特意表现得威严一些。
但看着这个身高勉强够到五尺,竭尽全力才能仰起头来看他的捕头,陈北辰却只感到了好笑,以及对他的脖子能撑多久的好奇。
“走吧,大人要见你。”捕头压着嗓子说道,同时看了一眼陈北辰背后的长刀,似乎是想让他先把刀留下,但又不敢说出来,只能两眼一翻,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扭头就走。
两个捕快看起来年纪和陈北辰差不多大小,原本还很好奇地看着陈北辰,但见捕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你们跟着我干嘛?跟着他啊!”捕头恶狠狠地说道,一脚一个,把两个小捕快踹到了陈北辰身后。
陈北辰扫了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掂了掂手上的人头,跟在捕头身后,穿过狭窄的门廊,来到了县衙大堂后的二堂。
县衙二堂通常是有些需要预审的案件先在此处做一下彩排。有时在大堂上审案时碰到棘手的事情需要临时休庭,县太爷离开大堂去二堂和手下人商议对策所用的。同时因为县衙太小的缘故,这二堂也把三堂的功能给占了,县太爷接待贵宾和日常办公也在这里,一些不方便公开的案件,一般也在此密审。
江湖游侠,杀人领赏。这就是属于那种不方便公开的案件。
二堂的布局明显和外面的大堂相似,只是小了很多,县太爷身着官服,虎踞龙盘地坐在二堂的主位上,正在奋笔疾书。
听到几人过来,他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一双吊眉三角眼顿时向上瞥了一下,正好看见了陈北辰手里提着的人头,吓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地向后一倒,压得太师椅发出‘嘎吱’一声,自己更是差点从上面滑下来。
身旁的师爷连忙伸手去搀扶,好不容易才把差点将太师椅压碎的县太爷扶正了,顺手还给他扶了扶官帽。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师爷叫道。
尽管是二堂,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陈北辰直挺挺地站着,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江湖人陈北辰,斩贼首一颗,特来领赏。”
刘县令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手里惊堂木一拍。
“大胆刁民,你……”刘县令张了张嘴,突然卡住了,直到身边的师爷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才一下瞪大了眼睛,脸露喜意地说道:
“你……先把那颗贼首拿上来吧。”
陈北辰拎着人头就走了过去。
刘县令差点没跳起来,连忙边摆手边说道:“等等!谁让你上来了?赵捕头,你去把那个贼首拿过来!”
陈北辰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直接把人头递给了旁边的捕头。
赵捕头的表情像是回家的时候撞上了自己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奸夫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张原本就黑得惊人的脸庞顿时变得更黑了,全身上下都在说着不情愿。
奈何顶头上司有令,就是老婆也要拿出来分享。他只能绷着手臂,头颅向后仰着,小心翼翼地拿过了人头,几步就送到了刘县令的公案桌上。
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刘县令,吓得刘县令张大了嘴巴,又忘了词。
幸好旁边的师爷手疾眼快,一把扯过人头下的麻布,蒙住了这张死人脸。
刘县令松了口气,扯了扯紧绷的衣领,靠在了背后‘吱嘎’作响的太师椅上。
“好了,我们会核查这贼子是否在悬红名单上。你走吧,等我们把这事报上去,由上一级衙门批准,就把那三百……咳!把该有的悬红给你了。”
陈北辰扫了一眼周围,没有动。
刘县令气得一拍惊堂木,“你这刁民,还不走想干嘛?”
陈北辰深吸一口气,眼睑微抬,声音冷淡地说道:“二百两,我马上走。”
“放肆!”刘县令气得连拍了三下惊堂木。
“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陈北辰微微退后一步,随后猛地上前,弓腰俯身,右手在身后一搭,借着前冲的力道‘噌’的一声把长刀拔了出来。
刀锋略过,精准地撕开了包裹人头的麻布。
“哎呀!”刘县令猛地向后一靠,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太师椅发出‘吱嘎’一声,瞬间碎成了一地木条。
刘县令直接坐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赵捕头一把抽出腰间单刀,指着距离他不超过十步之远的陈北辰大喝一声:
“给老子上!”
他身边的两个小捕快互相看了一眼,缩着脑袋,谁都没有动。
“刁民!你……你敢谋反!”刘县令坐在地上,一根颤抖着的手指指向陈北辰,那双吊着眼角的三角眼瞪得滚圆,活像一条在岸上拼死挣扎的鲤鱼。
“二百两,我马上就走。”陈北辰面无表情地说道,刀锋已然贴在了人头的脸上。
“想清楚了,是我的命重要,还是一百两重要。”
“好你个刁民!”刘县令瞬间展现出了完全不属于他那个体型的敏捷,直接蹦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喝一声:
“一百五十两!”
“成交!”陈北辰收回了长刀,但并没有插回到刀鞘里。
“拿银子吧。”
“……”
半刻钟后,陈北辰快步从侧门离开了县衙。
刘县令指着他的背影,气得直喘粗气,差点把自己闭过气去。
“大人,和这种刁民生气犯不上。”他身边的师爷此时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贴心地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帮忙顺气。
“亏了……”刘县令瞪着眼睛大声说道:
“亏了啊!我应该喊一百两啊!”
师爷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