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突如其来的反应,的确就跟台底下那些陷入呆滞的皇室一模一样。
所以窦天渊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心魔上面。
另外,还未死掉那些皇室,在同时一时间清醒回神,也同样可以印证这一点。
“我……我刚刚……”
“血,好多血!”
“那是地狱,那一定是地狱!”
“为什么,我生平从未做过恶事,为何会去地狱走一遭……”
“苍天不公啊……”
诸多皇室跌倒在地,哭嚎、怒吼、尖叫。
甚至有很多已经浑身瘫软,下身失禁,显然是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
但很快,这些在心魔侵体中或多或少有所损伤的皇室,在其他同族的告知和安抚下,渐渐明白过来一切,转而开始对永泰帝大声咒骂。
而永泰帝,已经和诸多死在了惊恐之中的人一样,气息全无,肉身枯萎。
窦天渊收回仅剩的一条手臂,茫然无措的看着台下的景象。
很明显,正是因为永泰帝的死,才让其他人清醒了过来。
可问题是,如果连永泰帝都是被心魔侵体而死,那这心魔,到底是谁的?
在永泰帝的背后,难道还有另外一个隐藏得更深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天灾、神通、心魔、多位庆帝的异样……等等等等,难道都是这个存在的手笔?
“诸位!”
楼有知突然喊了一句,似乎是想吸引众人的注意,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
可惜他只剩下了开窍境的修为,哪怕用尽了全力去开口,声音也实在太小,在这种震天的嘈杂中根本不起眼。
好在窦天渊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用天魔解体尚存少许的庞大力量,代替楼有知喊了一声。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闭嘴!!!”
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大咆哮,轰然回荡在整个庆陵。
顷刻间,场中为之一静。
众人茫然抬头,愣愣的看向高台之上。
窦天渊一甩手,劲力离体而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直接将楼有知卷上了高台。
楼有知站稳后,也来不及跟窦天渊交谈,就这么对着台下百多万人朗声开口。
“诸位,事已至此,咒骂也好,怨恨也好,都已经于事无补。”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尽量的弥补局面!”
“这是我等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稍纵即逝!”
弥补局面?
众人齐齐一愣。
“楼相。”
一名穿着华丽、拄着金拐的年迈老者站了出来,“我等是愿意相信你的,可现在暴君已然被窦大人所杀,还有什么局面要弥补?莫非,皇族儿郎们的损伤,是可以挽回的?”
这名老者楼有知认得,是跟文昌帝同时期的皇族成员,本名叫姜怀丰。
在太祖血脉的寿元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姜怀丰已经算的上德高望重的宿老了。
因此,他一开口,剩余仍有些躁动的皇室,都纷纷平静了不少,眼含期待的看着高台上的楼有知。
“这种心魔造成的损伤能不能挽回,我并不知道。”
楼有知摇了摇头,不等众人喧哗,又紧接着道:“但我知道,陛下并没有死。”
“什么?!没死?!!”
百万皇室齐齐一惊。
“若我所料不差,方才的陛下,只是他以身外化身神通,制造出来的又一具分身,目的便是为了利用大祭之时皇室聚首,来收割诸位的道种本源。”
楼有知自顾自说道,“这么做,能壮大他的这具分身,而真正的陛下,又可以隔着数十里的距离,隔空收割这具分身,从而让还在后殿之中的本尊同样变得强大。”
“至于窦大人那一击,看似杀死了陛下,实际上只是提前中止了陛下的收割。”
“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现在正在天极殿的后殿,努力消化从各位身上得到的一切。”
说着,楼有知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一旦让陛下消化完……”
话音未落,众人的心情已经变得无比沉重。
整个庆陵之内,稍微扫一眼就能知道,三百八十万皇室,只剩下了一半都不到,粗略估计,顶多只有一百五十万。
也就是说,有足足两百三十万人,已经彻底化作了永泰帝强大自身的养分。
如果永泰帝将这股力量完全那会变得有多强?
若再来上这么一次收割,届时谁能再站出来阻止?
且不说窦天渊用了天魔解体,活下来也会是个废人。
就算窦天渊仍旧能保持全盛的状态,彼时又会是永泰帝的对手吗?
念及至此,两个字突兀的闪过大多数人脑海。
逃离。
是的,逃离皇室,逃离京城。
楼有知很敏锐的洞察了众人的想法,适时开口劝说。
“诸位,且不说能不能逃的走,就算逃了,去哪儿?”
“别忘了,太平道也是由陛下的分身所掌控的。”
姬庆之已死的事情,楼有知暂时还不知道,但他的这番话,成功扭转了众人的念头。
见众人按捺住了心思,楼有知再度开口:“其实,诸位也无需太过惊慌。”
“首先,下官认为,陛下就算有所隐瞒,但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并不是谋害大家,而是真的在为天地倾覆谋出路。”
“其次,因为窦天渊的出手,我等已经多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说着,楼有知意有所指的低头,看向齐天台之下,“一个足以让我等自保的筹码。”
没错,永泰帝的分身是死了。
但那些拥护永泰帝的十来万皇室,仍旧留在了这里。
这些人在刚刚的骚乱之中,一度想要趁机离开,但却被愤怒的姜怀丰死命拦住,现在仍然围聚在台下。
“我知道了!”
姜怀丰不愧是活的足够久的皇室,很快便明白了楼有知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宗人令的职位!”
“没错!”
楼有知笑着颔首,“下官记得,皇室宗法里虽有宗人令薨逝,右宗正接任这一条,但在这之上,还有皇室全体表决,直接任命宗人令的律法,只要新任的宗人令,能保持公允,不偏不倚,那么诸位便无需太过担忧。”
“这……”
有人皱眉开口,“就算我等选出新的宗人令又如何?永泰只要足够强,完全可以强行再更换。”
“不!”
姜怀丰一顿金拐,“我们还有大诰初本!”
大诰初本?
众人齐齐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纷纷看向人群外围,几乎要被遗忘的巨大青铜板。
控制了六约,就可以避免被永泰帝篡改记忆。
控制了大诰,就可以避免被永泰帝强行撤换宗人令。
两者环环相扣,只要同时掌握在手里,就可以从很大程度上杜绝被永泰帝谋害。
至于永泰帝增强的实力……
大不了躲进须弥天,不准永泰帝入内就是。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只有窦天渊,反而更加愁苦了几分。
“既然你猜到他没死,又何必再出这个风头?”
窦天渊深深的看着楼有知,“我此举已经彻底把他得罪死了,哪怕天魔解体不死,想必他也不会放过我,而你跌境折寿,本是可以活下去的,现在……”
“不用担心。”
楼有知摇了摇头,“陛下应该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我。”
“怎么说?”
窦天渊微微愕然。
“就像我刚刚跟他们说的那样。”
楼有知看向台下,已经开始聚拢起来,围堵右宗正等人的一众皇室,“陛下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杀光皇室,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对陛下来说应该已经够了。”
“够了?”
窦天渊心中一动,“他的分身在死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是了。”
楼有知点了点头,“陛下的真正目的,仍旧是寻找出路,他的目光并不在天玄界之内。”
“我之所以会采用这种方式来保命,便是料到了这一点。”
“很可能,陛下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而我能活着,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帮他稳固朝政……或者说,帮他守好天玄界这条退路。”
“哪怕我这么做会让陛下不喜,但只要能活着,并且保护你我的记忆不被篡改,那这就是值得的。”
“倒是你……”
说着,楼有知揶揄的看了窦天渊一眼,“你老喊我黑子黑子,你自己不也藏的这么深?天魔解体这门旁术,我记得并不好练。”
“呵呵,不断重复最细微的尸解步骤,稍有不慎便是真的尸解,当然不好练。”
窦天渊得意一笑,“我也是花了足足六年才练成的。”
“六年……”
楼有知扯了扯嘴角。
作为尝试过多门旁术修炼的人,他深切的知道只用六年时间,练成一门已经被人练成过的旁术,这是一件多么夸张的事情。
真是稍不留神,就会给窦天渊炫耀的机会。
“接下来呢?”
窦天渊神色一肃,“天魔解体大概率弄不死我,但我的境界怕是要倒退回铁骨境,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你怎么做我不管,但我的话……”
楼有知眸光闪烁,“既然陛下说世界正在毁灭,我岂能不亲自去看上一眼?”
“你要入后殿?”
窦天渊心头一凛。
毫无疑问,如果世界上有个地方,能直观的观察到世界毁灭的进程,那一定就是永泰帝困居了十几年的天极殿后殿。
“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而是陛下一定会要我进去。”
楼有知淡淡的笑了笑。
这时,台下的诸多皇室已经有了结果。
右宗正等一应身居宗人府要职,却明显站在了永泰帝哪一边的人,被几个嫡亲血脉死绝了的皇室,给当场碾压成了肉糜。
这些人处于暴怒和悲愤之中,已经完全不考虑自身后果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姜怀丰鼓动的因素在内。
毕竟,想继续活下去的人,可不敢在明知永泰帝不可力敌的情况下,冒着风险去杀死右宗正等人。
而新的宗人令,也在这个时候被推举了出来。
这个人并不在场。
——废太子,姜星河。
不得不说,姜星河的名字一出现,就几乎得到了所有皇室的共同肯定。
没办法,实在是姜星河历来的表现,都太符合如今的局面了。
还有谁,能比一个为了百姓,为了公义,甘愿被废去东宫之位的前太子,更适合宗人令这个职位呢?
至于被囚克己殿的罪名,在这个时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当宗人令的人选被在场诸多皇室所认可的刹那,姜星河就受到了大诰初本的保护。
无论是谁想要在这个时候谋害姜星河,都可以直接请出大诰裁定。
哪怕是永泰帝,在这一点上也无计可施。
于是,诸多皇室、官员,浩浩荡荡的一百多万人,结束了这场根本没能举行的皇族大祭,严密保护着大诰初本,往京城的方向返回。
等回到京城后,这些人先是第一时间涌向克己殿,释放了在其中闭门思过的姜星河。
而后一边告知姜星河经过,一边簇拥着姜星河前往宗人府。
当然,在做一切事情的同时,也分出了相当一批人将天极殿团团围拄,密切注视着一切动静。
在姜星河好不容易接受这一切,正式执掌了宗人令大印,以及六约所在的那个特殊空间后,诸多皇室又不惜动用血本,将整个宗人府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
他们相信,就算永泰帝成就了三道巅峰,甚至自己练成了只手破天,也没办法瞬间突破这些防护。
只要有一定的缓冲时间,那就足以让太祖大诰生效了。
值得一提的是,时峥这个同样参与并目睹了整个‘大祭’过程的言官,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承诺一定以死捍卫大诰初本,绝不让任何以外的人染指、甚至是靠近。
跟姜星河一样,时峥过往的人品和言行,得到了诸多皇室的认可。
可惜他的实力并没有得到认可。
无奈之下,时峥只能被迫的,以左都御史的职位,将办公地点连同大诰初本一起,转移到了宗人府之内,与姜星河毗邻相守。
这整个过程,耗去了半天的时间。
而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或者旨意,从天极殿后殿传出。
一直到未时三刻,忙完了一切的皇室诸人,才陆续警惕着返回须弥天。
至于须弥天有没有就此关闭,戒备永泰帝的进入,这一点在外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差不多等所有的皇室退去,传召的圣旨,才终于从天极殿送了出来。
送到了血衣卫总衙。
“走吧。”
楼有知站了起来。
他已经换了身崭新的袍服,除了面色比之前显得要苍老一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伤势。
窦天渊就不一样了。
之前虽然也是一副小老头模样,但至少精神矍铄。
而现在却是一副委顿不堪的样子,连走个路都需要楼有知搀扶。
不过他的脸上却没什么纠结郁闷,反而爽朗无比。
这让楼有知有些好奇。
“哪怕你不被处死,惩罚也是少不了的,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无论是死是残,至少我这辈子,总算跟你们几个一样了。”
“一样什么?”
“一样活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