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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不如再试一次,师兄
    青椒姓谢,但是不叫谢青椒,而是叫做谢北北。

    这样一个名字显然是有些出乎陈青山意料的。

    毕竟已经穿得霞云热烈,活得远山清冷,结果再来一个这样听起来有些可可爱爱的名字,哪怕是自诩小圣人的陈青山,都是坐在那座青山之巅一时无话。

    何榭看见陈青山这种神色,倒是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原来你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

    陈青山用了许久,才平复了心绪,认真地说道:“因为她和某个人有些相似。年幼的时候还看不出来,长开了,那种模样便像了。”

    其实陈青山并未比青椒大多少岁。

    只是人间的故事往往都是会有着割离感的。

    看着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等过了几年,那些熟悉的久别的人再见的时候,都会满是惊讶——你昨天还是小孩子呢!

    陈青山当初杀青团的时候,青椒也确实还只是一个少女。

    何榭挑眉说道:“你见过谢苍生?”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见过。”

    这个道人转过头去,平静地看向人间北方。

    “师兄.....李石虽然比我小,但他确实是师兄,师兄当时以为我眼睛不好,并未看见一些东西,但是你也知道,眼睛不好的人,有时候其实更想看清一些东西。”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大少年陈青山,在槐都灯火里迷了眼,但其实他看得很清楚,毕竟,最开始他修行的目的,便是为了看清家门口的青山。

    而乐朝天告诉他,要看远一些,要看看人间。

    “只不过当时谁也没有在意那些故事,毕竟师兄是观宗的人,那个悬薜院先生想要与观宗接触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哪怕是后来,青椒来到了山月城里,我都没有将那些故事联系起来,我那时甚至还想着,这是一个寻常的无力的世人的爱恨情仇的故事。”

    陈青山很是唏嘘地说道:“但我没想到,她背景居然这么大。谢朝雨,谢春雪,很庆幸的是,修行者对于血脉的关系,大概并没有像世人那样看重,不然大概也不知道人间那一座青山,有幸埋了我陈青山。”

    何榭默默地站在风里,听着陈青山后面的那一句话,喟然叹道。

    “你陈青山是真的脸都不要了。”

    “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

    山巅沉寂下来,只有大河之声滔滔而去。

    “观主在你心中,真的便那般正确?”

    “不是师父对于我而言便那般正确,而是正确的师父收了正确的弟子,才有这样的故事发生,你看,将你们东海逼得抱团取暖的张小鱼,不照样离经叛道?因为他是错误的人,错误的故事,当初师父便不该从师伯手中将他抢过来,我承认他的天赋比我好,但这依旧是师父一生唯一的一件错事。”

    无所吊谓的陈青山,好像永远理直气壮。

    何榭也不想与他继续说着这些东西,有些事情,是天下的事,但说到底,终究还是他们山河观的事。

    谢苍生的事,才是这个人间需要注意的事。

    这个惊涛剑宗的宗主直接岔开了话题,看向东海远方的某片青山——那里已经毁在了剑意之中。

    “谢苍生也好,青椒也好,说起来,二人都是我曾经看着在这片人间长大的。”

    何榭没有再纠结于与陈青山的那些恩怨,抬手指向那个方向。

    “往南面过去,四十里地,有个依据着通天河支流建立的镇子。前些年的时候,还算繁华,毕竟里面不止出了青椒这样一个东海剑宗的弟子,还有一些旁人,在尚剑之地,拥有一些境界很高的剑修,自然是值得世人津津乐道的,不过现在大概你应该看不到了,陛下与丛刃前辈在东海打起来的时候,那些溢流的剑意,毁去了许多地方,运气好的,埋了半座镇子,运气不好的,一个也没有留下。那个镇子虽然运气算好,只是经此一事,却也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了。”

    陈青山轻声说道:“看来东海剑宗真的尽力帮助过东海人间重建,不然也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何榭回头看向陈青山,不知道这个道人又想说什么。

    陈青山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夸夸你们。”

    何榭默然无语。

    这个道人大有一种让我看看哪个小朋友坐得最乖最端正的姿态,这让发丝已经由灰白向着雪白而去的剑修颇有些不爽。

    不过终究确实不拉上东海别的剑宗,他打不赢这个道人,何榭也是没有与陈青山计较,继续说道:“谢苍生当初似乎是被人遗忘在东海的,那时年纪尚小,一个人生活在镇子里,有一次我路过那边的时候,见到了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好苗子,只是当时因为某些事情,并未能够将他收入剑宗来。再后来......”

    何榭有些感慨,轻声说道:“再后来他便不喜欢剑修了。”

    陈青山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东海不知是哪个剑修练剑,失手将剑送往了人间,很不巧的是,将他的妻子杀死了。”

    陈青山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命运这样的东西,大概确实是猜不透的。但他为什么还是让青椒来了惊涛剑宗?”

    何榭缓缓说道:“他大概都不知道他有个女儿。”

    陈青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妻子死的时候,他并不在东海,而是在青天道中。”

    何榭轻声说道:“是的。”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人间,说道:“所以后来惊涛剑宗便将青椒收入了剑宗之中。”

    “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何榭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因为我二十多年前入大道,见人间崖主境。”

    陈青山神色古怪起来,扭头看着那个站在那里的剑修。

    倘若当初陈青山能够在东海,听见这个叫做何榭的剑修与那个叫做朱鱼的剑修很是叹惋地说着青椒回不回来过年的事,大概他会更明白许多东西的情绪一些。

    “我可以把故事说破吗?”

    陈青山诚恳地说道。

    何榭拔剑说道:“那我只能鱼死网破。”

    山巅再次沉寂下来。

    南衣河上某个小鼠妖曾经质问过一个少年——如果觉得愧疚,那为什么不去死?

    答案当然很简单。

    贪生。

    没有谁心里没有一些愧疚。

    但有几个人因为愧疚而去死呢?

    何榭执剑指向陈青山。

    “青团死了,你山河观势大,我惊涛剑宗可以不与你纠缠。但如果青椒死了,我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你陈青山好过。”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那柄无比平稳地点在自己眼前的长剑,轻声叹息一声,说道:“原来那个东海女子,最大的背景,反倒是你惊涛剑宗。”

    缺一门卜算子是天下三观之一的观主,谢春雪是人间剑宗的弟子。

    只是这样两个人,无论是谁,大概对于那样一个已经隔了很多代的女子,都不会有着什么照应的心思。

    但何榭不一样。

    毕竟,就像他不肯直言的一些东西一样——当年破境的人是他。

    无怪乎白发如此之白,也如此之寂寥。

    “但人总是要死的。有时候是命运捉弄,有时候是自己找死......”陈青山很是平静地说着。这个道人或许还想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何榭,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些面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何榭当然也清楚青椒为什么会出现在山河观。

    惊涛剑宗里的二人沉默了下来。

    一直过了很久,陈青山才重新站了起来,看着那样一条向下而去的剑宗山道,或许是担心这个山河观弟子,张小鱼的师兄,对自家宗主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那些惊涛剑宗的弟子们倒是有不少神色愤慨的带着剑汇聚在那之下,看起来声势颇足。

    作为东海剑宗之中有名有姓的剑派,惊涛剑宗大概确实并不能说是人间小修行之地,至少成道小道境的修行者不在少数。

    满山剑鸣。

    陈青山低头向下看了许久,而后回头看着何榭,轻声笑着说道:“陈青山是陈青山,张小鱼是张小鱼,你们不要把我当成是他。”

    这个山河观道人很是真挚地说道:“至少我对于你们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何榭同样看向了那些剑宗弟子,沉默少许,说道:“你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了然一切的事物。在人间看来,陈青山也好,张小鱼也好,不过都是山河观的一丘之貉而已。”

    陈青山沉默少许,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用来垫屁股的书卷。

    事实上,这样一本道卷的全名很是啰嗦,叫做——《庄生·杂篇·天下》。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淡地说道:“倘若一定要这样说,其实你我也不过是人间的一丘之貉而已。”

    何榭静静地看着陈青山,缓缓说道:“为什么?”

    “天下无不同而不存,无非大同异与小同异而已。”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

    何榭什么也没有再说。

    只是那个山河观道人倒是诚恳地看向了何榭。

    “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何榭皱起了眉头。

    ......

    天下大修之地的境界与天下小修之地的境界大概往往都是不能同语的。

    一如秋溪儿曾经说过她也只是崖主境,只是磨剑崖的崖主境,自然与人间崖主境是不一样的。

    对于磨剑崖的人而言,能够登临浊剑台的才叫做崖主。

    一如当初白鹿境内,同样是六叠剑修,那个曾经于东海修剑的白鹿城主,秦桑,却完全不是人间剑宗六叠剑修山照水的对手。

    陈怀风虽然也只是四叠,只是出身人间剑宗,且身怀白风雨的半帘风雨,这样一个剑修自然比那些东海剑修要强得多。

    只是说来说去,终究都是不如那一个海崖之上听着人间剑风的白衣剑修而已。

    陈怀风沉默地看着自己身前那柄剑光暗哑的剑,在剑身之上,隐隐有着一些印痕,那是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将他的剑还回来的时候,留在上面的。

    有些东西,哪怕不说明,其实也可以看得出来的。

    比如那些看似不成文字,似乎只是某个白衣剑修随意地敲击的痕迹,却是在清楚地警告着自己的这位师兄——东海的事,你管不了了。

    陈怀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手,以风雨剑意覆过了剑身,这才让这样一柄剑重新有了光泽。

    将手里的剑重新送回了鞘中,这个剑修大约要好生休养一下,倒也没有继续往东海送剑,只是安静地坐在青山之上,抬头看向了人间天穹之上。

    距离当初人间那阵剑风洒落,已经过去了有几日了。

    陈怀风摩挲着手里的那柄剑,剑镡之上有着师兄二字。

    这是当初在墓山的时候,那个青裳少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很是感叹地给自己留下的两个字。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哪怕百年世人,也不会觉得一年的时间很是漫长。

    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些隐约了。

    这当然不是岁月的功劳。

    只是说明那样一个剑崖前辈,正在远离人间。

    陈怀风默默地看了别无一物的人间天穹,而后神色忧伤地低下头来。

    师兄与师兄,当然是不一样的。

    青莲与陈怀风当然更是不一样的。

    所以前辈。

    陈怀风轻声地问着某个已经不在人间了的人。

    “究竟如何,才是师兄?”

    青山里有着海风,大河里有着剑意,远方有着世人的声音依稀地在人间传递着。

    只是唯独没有那样一个握着酒葫芦的青裳少年出现在陈怀风身前,很是感慨地说着当年,说着过往,说着师兄对于师弟的愧疚与怀念。

    陈怀风低下头去,默默地垂着泪。

    我错了啊,师弟。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一次——曾经无数次的觉得,假如一切重新回到南衣城三月的故事,他依旧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陈怀风,在这一刻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一次。

    他不会再杀了柳三月,也不会再放任公子无悲去探究某个本就是错误的,只会将人向着不见底的河流之中推涌而去的故事。

    也许当时的一切不知对错。

    但往后的故事,已经证明了,这样一个剑修,或许确实错得很是彻底。

    世人也许不会承认一生里犯下的诸般错误。

    只是世人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他的一生。

    陈怀风将手里的剑插在了青山泥土里,而后拄着剑站了起来,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南方。

    一切已经消亡的南方。

    张小鱼在剑上留下的道海六叠的剑意,确实让这样一个三十三岁的剑修心灰意冷了。

    或许枸杞剑,确实做不好一个师兄。

    陈怀风默默地想着。

    不如回去青天道吧。

    只是这样一个剑修才始转回身来,便很是错愕地看见了某两个正在向着这里而来的身影。

    一个是道人,叫做江山雪,一个曾经依稀有过印象剑宗师兄——山照水这样生得好看的人,任何人只要见过一眼,大概都很难忘记。

    陈怀风大概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去。

    这大概就像是南拓的某个世人与北方安宁城的某个世人,两个从未穿行过大泽的人,却因为一个梦,有了一个孩子一般。

    事实上,这大概并没有那么离奇。

    江山雪当初追寻程露的踪迹而去,那样一个流云剑修最后是逃至了关外,从轨迹而言,确实可能途径过槐都附近。

    而山照水当然一直在槐都。

    与神河的那场夜谈,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某个伞下少年,也只知道人间剑宗的那些剑修,离开了斜月台,似乎是去了大漠之中。

    只是当然不是所有剑修都喜欢去大漠之中的。

    青山照水之剑,倘若没有青山,又如何照水呢?

    江山雪是在槐都之外的某处青山下遇见的这个剑宗弟子。

    彼时的山照水正在那里很是惆怅地叹着气——江山雪虽然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剑修在叹什么气,但是至少一个六叠剑修的剑意,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一个剑镡之上磨去了剑名的六叠剑修,究竟来自何处,当然不用任何的赘述了。

    这个道人当时很是古怪地问着山照水。

    “师兄叹什么气?”

    这个鬓角有着白发的五十岁的剑修,很是惆怅地看了一眼江山雪,而后轻声说道:“人间没有人间剑宗了,你说我叹什么气呢?”

    江山雪彼时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当然不知道在槐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一个剑修,很是遗憾很是惆怅地说着这样的话。

    只是山照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青山下拄着剑站了起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江山雪。

    “所以你如果想做什么,一定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趁着自己年轻,趁着自己热血未凉,趁着自己心思不老。不要像某些老剑修一样,活了数个世人的百年,反倒不记得自己也是世人了。”

    江山雪觉得这些话语里,有着莫深的隐意。

    只是那个师兄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最后结伴来了东海。

    江山雪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个站在无数残留剑意之中的陈怀风,很是唏嘘地说道:“不如再试一次,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