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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三剑与三剑
    人间有过无数代年轻三剑。

    但是真正的天下三剑,千年来,却始终只是那三个人而已。

    在天赋同等的情况下,岁月的长度自然是很难逾越的。

    直到丛刃的死去。

    这才让许多剑修真正看见了跻身其间的可能性。

    有些故事在一千零四年的浪潮里,也许是沉寂的,极少被人注意到的。

    只是那当然也是存在的。

    姜叶在那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个叫做山照水的师兄,在那一剑被送出之后,便与他们辞别而去的原因。

    并没有什么很复杂的诱因。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山照水还很年轻。

    在这么多人间剑修之中,这个不过五十岁的六叠剑修,自然是年轻的。

    所以他不止风韵犹存。

    大概也是风骨犹存。

    比山照水小了近二十岁的姜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久地看着这个老师兄,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那确实很好。”

    有什么不好呢?

    渴求向上走有什么不对呢?

    姜叶也不知道,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背着自己的青菜和怀民的不眠两柄剑,跟在了人流之中,淹没进了大漠的风沙里。

    ......

    当那些在十三架大羿之弓轰开了南北通路之后跨过大泽而去的大军出现在黄粱境内的时候,没人知道那些假都之中听见这样一个消息的人们究竟是如何想的。

    只是在北方大军前来的那一日,人们看见了在假都街头像是一个岁月里朽坏了灯笼一样挂着的左史大人。

    至于那样一个少年宁静,便沉默地跪在那里。

    在不久之后,便被跟随大军而来的大理寺少卿扣押而去,当天下午,便以弑君之罪,处死在了宫门之外。

    不止如此,与第二次假都事变有关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在当天,被大理寺极为迅速地定罪处死。

    昙花一现的楚国再度覆灭。

    黄粱重回九司陪帝政体之下。

    平静了千年的黄粱世人,在这一切极为迅速地发生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了,北方那片土地,远比南方强盛得多,所以他们有时候,也不会与他们讲很多的道理。

    那些故事是否慷慨,是否激昂,是否饱含黄粱之人对于生育自己的土地的忠诚。

    这都是没有必要去深究去讲道理的东西。

    天下当然只有一个大风朝。

    这一句话是那个本已经告老还乡的老京兆尹站在假都街头之时所说的。

    在黄粱政变之时,这样一个老大人便已经赶回了假都。

    甚至于那样一个流云剑修的尸体,也是在这位老大人的帮助之下,才葬在了神都之侧,与那片被瑶姬伫立在人间青山之中的神光之地遥相辉映。

    黄粱的故事,也许确实只是寒蝉的故事。

    又或许不止如此。

    但总归已经落幕。

    在神女归天,北方妖族渡海而来,悬薜院葬身山月城之后。

    这片大地不得不依靠着北方,来度过这样一个将近的冬天。

    老京兆尹依旧担任着京兆尹一职。

    在假都作为陪都的故事里,京兆尹的重要性,自然远超于九司之人。

    老大人那日站在秋风城头,默默的看着那些大军越过了槐都,转向黄粱以东的丛冉剑渊之地而去。

    有世人站在不远处,很是惊叹地看着这个老大人说道:“京兆尹大人是否早就猜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日渐苍老的老人撑着伞站在秋风里,默默的回头看着那些假都的人们。这一幕大概像极了一千零三年的某个故事。

    老大人并未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只是看了许久,又转回了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日渐模糊与浑浊的人间。

    老大人都这么老了,又何必去贪恋什么呢?

    只是黄粱的故事,总要有人来收拾一下烂摊子而已。

    当初告老的时候,京兆尹大人自然比谁都诚恳。

    毕竟谁能想到,寒蝉居然会死在假都之中?

    老大人很是唏嘘地看了很久,撑着伞独自出了城,在假都之外的秋山下。

    寒蝉的墓算不上很远。

    只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还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出现在那样一处山脚下极为安静的坟墓边。

    看了许久,老大人才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悬薜院欠你的两万贯,到底还了没有。”

    老大人确实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是否有了一个结果。

    他并不关心黄粱的走向,只是很是遗憾这样一个剑修便死在了这片南方的土地上。

    至于柳三月。

    那个道人,大概连骨粉都没有留下。

    哪怕当初寒蝉那一剑,是为了斩断柳三月神海之中残余的神力。

    终究这个道人在剑临的那一刻,不过九境而已。

    四叠之修燃烧神海的一剑,他当然不可能承受得住。

    老大人默默地在那座坟前站了很久,又转头看向了那片依旧神光流溢的神都。

    太一春祭只是今年年初的事。

    但是又好像已经很远了。

    远得就像一片并不真实的历史一样。

    老大人叹息了一声,而后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

    齐敬渊其实很是庆幸,庆幸这样一片剑渊,确实是很难逾越的。

    否则他们溃败的速度,还要迅速一些。

    虽然那些渡海而来的妖族,只是被叫做白鹿妖族。

    但是事实上,这些妖族囊括了南方许多城镇的大妖。

    当初山月大火点燃的时候,南方诸多妖族都在某些刻意而为的趋势下,涌向了那样一做临海平原之城。

    这些妖族,一度将整个南方逼得人心惶惶,进退维谷。

    哪怕剑渊是剑势之修的主场,然而这里也只是压制那些剑意之修而已,对于诸多并未修剑的妖族而言,其实并无太大的作用。

    而后来寒蝉,不顾假都众人反对,将巫甲自北方调回,填入丛冉战场,这一举确实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剑渊面临的压力。

    只是随着瑶姬的离开,那些巫甲披沐的神力之甲亦是开始失去了应有的威力。

    礼神之地当然可以随着神鬼的重临而拥有极为强悍的力量。

    只是却也会在神鬼再度离去之后,陷入极为窘迫的孱弱之境。

    这个已经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的剑修,拄着剑坐在剑渊之侧的山石之上带着满身血色喘息着。

    在他身前,便是那样一处,好似天地一剑留下的沟壑一般的狭长渊谷之地。

    在过往千年里,剑渊都是无比平静的。

    哪怕是当年大风朝建国之战,也未尝将战火燃烧到这里来。

    这才使得这样一片本该人迹稀少的渊谷之地,衍生出了一个极为庞大的修行之地。

    剑渊崖壁两侧,满是剑修们修筑的建筑,或于山巅,或许谷壁。

    齐敬渊依旧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随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来看这片黄粱剑修之地的画面。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彼时的齐敬渊牵着齐近渊的手,跟随者那个彼时看起来极为高大的男人的身影,穿过了那些很是灿烂的灯火,站在了剑渊之侧。

    齐敬渊眯着眼睛回想着当时的画面。

    那应该像极了一条漂满了河灯的长河。

    又或者,是在春日时候,一线山花如火如荼地开过去的画面。

    那便是那个夜晚,自己第一次见到剑渊灯火繁盛于这片极为狭长,几乎横跨丛冉的渊谷之地时的惊叹。

    那一刻,齐敬渊确实相信了,人间曾经有过神。

    但那不是黄粱的神鬼。

    而是一种更为久远的存在。

    尽管后来他也知道了,剑渊的剑修,都是自四面八方而来,并非这样一片渊谷之地的原生居民,但他依旧觉得,他们像极了一些古老神只的子民,长久的停留在这里,奉上人间灯火如繁花,坚守着某些千万年不曾更易的信仰。

    想象当然是很美好很宏大的东西。

    齐敬渊从畅想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起来更为年幼一些的齐近渊抱着剑走了过来,将一壶酒丢到了他怀里。

    齐敬渊拄着剑站了起来,与齐近渊一同站在了剑渊之侧,远眺着这样一处极为震撼的狭长渊谷。

    这一幕其实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只是那些山花那些河灯已经被妖血覆满,残破沉寂了下去,当初那个带他们来看剑渊的男人,也已经老死了。

    渊谷之下,至深之处,哪怕是剑渊剑修都不可深入,数千年来,也只有当初磨剑崖青衣曾经进去看过。

    然而那里面究竟有什么,那样一个沉默坐在高崖的男人,从未对世人说起过。

    于是便成了一种久远的不可窥探的秘密。

    立于剑渊暮色里的二人模样幼小,然而一身剑势却是极为锋利,便是那些血气涌来,或许都会避让三分。

    赴死剑诀。

    齐敬渊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喝着酒。

    齐近渊回头看了一眼南方,淡淡地说道:“槐安的大军在月底便能够到达丛冉。”

    齐敬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似乎有些叹惋。

    齐近渊看着自己兄长,却是明白了什么,转回头去,缓缓说道:“你还是在惋惜寒蝉?”

    齐敬渊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不呢?那样一个流云剑修,说来说去,其实是我带进了这个故事里的。”

    “当初在明合坊的时候,若是我没有让他帮我救下刘春风,大概他也不会陷在黄粱的泥潭之中。”

    “可惜的是,不止是他,便是我们,也被假都的那些人骗了。”

    这个模样如同小少年的剑修神色里带了些愤怒。

    “他们并不关心人间。他们只是面对着神鬼重回人间,感到彷徨,于是我们将那些挣扎,看做了一种对于世人的忠诚。”

    齐敬渊的声音冷冽。

    这并不奇怪。

    就像当初齐近渊与方知秋所说的那些东西一样。

    剑渊的人之所以愿意参与进假都的故事,并不是他们站在同一条河流。

    只是他们认为神鬼不是真正的神只而已。

    这些对着石头守着剑渊的剑修,也很难像他们一样,去异想天开的尝试以黄粱的力量,从大风朝之中挣脱出来。

    他们也是剑修。

    自然明白,大泽两岸的高度,究竟有着多少的差距。

    若不是槐安内部本身陷入了十九章带来的混乱。

    也许黄粱大泽带来的风声,会平息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

    齐近渊并未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迎着晚风,却也有些咳嗽。

    与他小少年的模样不同的是,咳出来的声音很是凄厉,很是浑浊,就像一柄剑过于锐利,以至于剑鞘都被割出了一个洞,于是风声嘶哑。

    齐敬渊默默地转过头,看着齐近渊,看了许久。

    “你还能拔几次剑?”

    原本神色平静地的齐近渊,在听见自家兄长的这个问题之后,反倒是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头,很是快意地说道:“一次。”

    齐敬渊沉默在那里,过了许久,轻声说道:“我还有两次。”

    齐近渊并不意外。

    二人已经年少得有些过分了。

    再往下一些,大概也只握得住斩落一地油菜花的木剑了。

    这个比齐敬渊更为年幼的小少年抱着快要比自己人还高的剑,临渊而立。

    大概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这个剑修现在离剑渊很近。

    但事实上,二人的名字,其实和剑渊没有关系。

    而是他们的父亲对于赴死剑诀的一种警醒。

    拔剑之事,譬如临渊。

    拔之则近之。

    近之则敬之。

    这样一式剑诀一如它的名字一般。

    是为赴死之剑。

    齐近渊的身体,已经不足以作为剑鞘去承受再一次的拔剑了。

    哪怕是某个青山照水之剑自槐安而来,看见这个少年一身剑势,也须惊叹一声好剑。

    所以齐近渊说完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将自己的剑抛入了剑渊之中——剑渊剑修千年来,往其中抛下了无数柄剑。

    这个好像小少年一样的剑修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齐敬渊,后者将酒壶递给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

    弃了剑的剑修喝了一大口酒,很是平静地在剑渊之侧坐了下来,看着远方短暂平息的烟云,妖族正在剑渊以东休息着。

    这是难得的平静。

    也许也是最后的平静。

    齐近渊喝光了酒,把酒壶也丢了下去,在渊谷崖壁上咕噜噜地滚着,沾满了鲜血,像是一个大好的头颅。

    “在槐安援军到来之前。”

    齐近渊回头看着自家兄长。

    “你还有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