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雾气完全散去,敌军舰队越来越近,朱由榔终于看清尚可喜准备一年的王牌是什么。
在望远镜中,清军舰队的组成非常复杂。
广州水师残余四十多艘战船似乎已全部修复,作为中坚力量和督战者,走在舰队中间。两侧,是数不清的型疍船。
朱由榔本以为那些疍船都是纵火船,看清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很多十五、六尺大疍船的甲板上,有粗大的炮管伸出,看起来像六磅炮、七磅炮,或者九磅炮。
虽然每艘疍船只能放得下一门火炮,不过十余艘疍船加起来,火力已不输一艘“安南造”新型福船。
朱由榔粗略数了数,平均五艘船之中,就有两三艘这样的炮艇,比例高达五成。照此推论,清军准备的炮艇总数可能有两、三百艘。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大家能想象得到,在狮子洋这片狭窄海域,这种炮艇的威力可能会非常惊人。
因为船既能使用风力推进,又能利用划桨增加推力,航速肯定比大船快一些。而且船灵活,很容易穿插到大型战船所组成战阵之郑
大型战船的船舷高,炮口的位置自然也高,一旦炮艇贴近,就会进入战船的射击死角。
大型舰载炮没有射击角度,就无法还手。而船舷低的炮艇则可能对水线以下进行轰击,只要几炮就能造成严重伤害。
在明军最新版的水师手册中,怎样对付纵火船有详细预案,各船甲板准备了大量沙子,以便随时救火。
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怎么对付这种炮艇。
因为把几百斤、上千斤的火炮装在船上很危险,先不被敌舰撞翻的问题,就算成功接近敌船,也只有开一两炮的机会。多开几炮,整条船可能就被震散架了。
朱由榔不知道清军哪里找来那么多敢死队,只知道荷兰人就在附近,宝贵的主力战船不能和这些炮艇拼消耗。
“让下横挡岛将士抓紧时间登船,时间不多了。”
“陛下,下令直接开船吧……”
张北海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下横挡岛还有一些断后的战士没有登船,而敌军炮艇已接近上横挡岛,距离临时码头仅剩不到一海里。
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最后开拔的五艘船会陷入敌军重围之中,尤其是行动迟缓的铁甲舰。
“再等半刻钟,让他们抓紧时间登船。”
“陛下,不能再等了!”
“陛下,外面还有红毛鬼子等着我们去打,大局为重啊……陛下啊!”
……
随着一声长鸣响起,下横挡岛的五艘战船升起船帆,在风力和洋流的推动下离开码头。
张永元看着船只动起来,知道已经不够时间跑到岛南登船。
他身边的十几个同袍和他一样,呆呆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战船,都意识到他们被遗落在岛上,没有机会撤离了。
张永元无语片刻,然后默默走向阵地,将堆叠在火炮旁边的一箱一箱火药重新往旁边搬。
察觉到同袍疑惑的眼神,他指着来袭的敌舰,淡淡地了一句:“敌军即将进入射程,准备火炮阻击。”
……
在明军撤离的两刻钟后,清军旗舰广前号掠过的下横拦岛。
在广前号前方一海里,是正向零丁洋疯狂撤湍明军舰队,在广前号身后,是数以百计的疍家船队。
周玉站在广前号指挥台上,注视着岛上没来得及撤湍数十明军。
明军的火炮阵地仍然在开火,那里炮手只剩十几个,还有二三十个手持燧发枪的步兵正向火炮阵地移动。
也许因为人太少,火炮射击的速度很慢,甚至比不上疏于练习的新兵。射向清军舰队的炮弹稀稀落落,并不能造成多少伤害。
“负隅顽抗,不自量力。”
看着失去建制的明军仍在战斗,进行着徒劳无功的阻击,清军新任水师主帅许尔显脸色露出嘲弄神色。
作为尚可喜心腹中的心腹,许尔显在辽东就是铁改降清派,对自己背叛的明廷自然深恶痛绝。
自从明军攻克香江岛,广州府的平南藩麾下将领就开始胆战心惊。明军水师强得出奇,很多人开始怀疑,是否还有彻底歼灭伪明的可能。
随着迁界令造成的恶果逐渐浮现,很多人意识到这是一着臭棋。
在持续的经济衰竭中,明军不需要强攻,只要再封锁个两三年,广东军民就会在困苦中离心离德,直至分崩离析。到时,他们这些东江镇叛徒将死无葬身之地。
怎料,尚可喜的好运气再度降临,本不太指望的荷兰人竟然传回好消息。
印度分部的荷兰指挥官凡·科恩无视公司与刚与葡萄牙签署的和平协议,在马拉巴海岸秘密集结了数十盖伦船,准备一举攻克果阿、科钦等葡萄牙据点。
看到巴达维亚分部带回的清荷同盟协定后,凡·科恩果断把果阿、科钦搁置到一边,将事先集结的舰队尽数派往中国海,让荷兰对清援军的规模扩大了两倍。
经过数十的万里驰援,如今近八十艘盖伦船已冲破明军封锁线,抵达澳门。
有了这支强大的舰队助阵,许尔显认为敌我海上实力对比已彻底逆转。无论伪明皇帝还有多少援军,都敌不过这样的强大力量。
带着志得意满的心情,他指着岛上的溃兵,发出重夺上、下横拦岛的命令。
“这些贼人冥顽不灵,派点惹岛,将他们尽数歼灭。”
……
作为次一级头目,霍侣成、李荣等人没有资格登上广前号,反倒有功夫安排预定计划。
从洪圣沙出发后,数十艘炮艇在不知不觉中移动到预定位置,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们就会将炮口指向新的敌人。
临阵倒戈,这就是数万疍户回应清廷野蛮统治的方式。
当冼彪乘坐的艇路过下横拦岛时,他看到三、四百清兵正冲向滩头,而仅剩几十饶明军仍然拿着武器,完全没有投降的打算。
其中,一个年轻人仍然一丝不苟地调整着火炮的角度,似乎一点也不惊慌。
冼彪长叹一声,从心底发出赞叹:“这……这就是官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