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昕旦见那小狼自伤口处再次长出了如同肿瘤般的真菌,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它,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那真菌在下一刻就猛地炸开,沿着小狼奔跑的路径,将沿途都种上了孢子,草木也都因此而枯萎,随后被感染成了同为菌丝的物质,速度之快看的昕旦一阵后怕,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抬手到自己眼前,瞳孔猛地收缩了。
果真,因为自己刚刚的触摸,那些孢子沾染到了自己的手心,如今它们也在如同白蚁蛀空树干一般往昕旦掌心里钻,但本应该感到疼痛的昕旦此时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随着菌丝的蔓延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悲哀与怨恨,眼中不由自主的噙满了泪,稍一眨眼便止不住的流,浑身的冷意也一阵阵的刺入骨髓,即使是辉光所生的她也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与苦痛。
在那么一瞬间,昕旦甚至觉得那菌丝才是自己的同类与统治者,只要臣服与他,就能受其庇护,此后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眼下的悲伤与苦痛,所余唯有怨恨与愤懑,还有将所有人都诱惑到与自己同等的境地,让一切都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也无法解脱的吞噬欲望。好在昕旦到底心志坚定,挥舞起猎刀便将自己感染的那只手臂斩下,果真眼前一下就明晰了不少。
那只断手化在土地中再找不到了,昕旦以辉光再次凝聚出了新的,捏了捏拳头没什么异常,便打量起了此处。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罗盘并没有出什么谬误,而是此处早已被完全感染,到处都是那家伙的碎片与种子,这样仔细看来,周围不仅仅死亡气息浓厚的仿佛能够通往虚界,甚至每一块石头枯木,都像是在呼吸似的轻轻颤动,想来是全部感染了。
昕旦试着以自己的辉光回击,起初那些逐渐爬行蔓延的部分接触到了光芒便都缩回了暗处,可逐渐的那些沾染了虚界气息的孢子便前赴后继的顺着光爬行,即使在辉光的映照下许多都被烧成了灰,但更多的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像是害怕反而像是渴慕的样子,仿佛被昕旦吸起了一般,冲着她的眼中便要进去,吓得她赶忙眨眼收起了辉光,才算阻断了它们的路。
得赶快回报骄阳大人才行。虽然昕旦自觉尽力一搏,将此处的菌丝统统化为乌有也未必做不到,但这些小东西恐怕只是那个巨大整体的先遣部队,昕旦想起自己刚刚在被感染时的感受,被拥抱在其中仿佛沧海一粟,根本不知道那个家伙若是真的亲自到场,是什么样的无名恐怖。昕旦知道它不是司辰,但它的特殊性使得具名者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以昕旦的身份,此刻落荒而逃确实有失体面,但比起争强好胜,理智告诉她此刻回去漫宿大家一起想办法才是正经,况且远处传来的急切狼嚎让昕旦知道,头狼已经赶来,并且它赞同自己的意见,正在催着自己离开呢。昕旦向着头狼的方向转身,挥舞着手臂示意自己马上就过来,想起那些菌丝的厉害,又摆了摆手让头狼不要接近此处,原路返回去才好。
头狼确实止住了脚步,但完全没有掉头返回的意思,反而叫嚷的更加大声,昕旦缓缓的放下了手,自己脚下猛然扩大的阴影与不寻常的震动提醒了她情况不妙,刚想转过头去,脚下的土地忽然向活物一般起伏起来,使她一个不防备摔倒在地,抬头正看到那些菌丝聚集成了一个巨人的上半身,但仍旧遍布菌丝,双目被孢子填满,仿佛早已死去正在腐朽的尸骨。
昕旦转身见自己身后被这个家伙自地里生出的无数手指拦住,看来这一整块土地都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更广阔的土地都已经沦陷,想到这里,昕旦脊背发凉,低头看脚下形状,知道自己如今正在被他捧在手心,想要跑出去恐怕得看这家伙的意思,或者干脆一场恶战才能了结,远处头狼的嘶吼更加凄厉,想来它们也与这东西交手了。
这快区域确实临近虚界的入口,平日里骄阳也吩咐了不要太多巡视此处,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等双角斧破茧成蝶,自然有身为门关之神的她来看管这里的事,昕旦觉得有道理,头狼也是能少走几步就多睡一会儿的脾气,自然是极少到此处来,想不到竟养出了这样可怕的东西。事已至此,昕旦只能尝试与这个漏网之鱼交流,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团菌丝互相纠缠着没有停止动作,凝聚成的那个巨人却缓缓的改变了形态,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话一般,将眼眶自头顶转移到了两颊,使那足够容下昕旦现在显现时的人形舒适的躺在里面那么空旷的眼眶对着她,虽然空空如也装满了不断鼓胀破裂喷吐孢子的蘑菇,但昕旦仍旧觉得他似乎真的能够看到自己,至少是听到了自己说话,至于能不能理解就不好说了。
你是谁?昕旦再次试探的问,远处头狼的呼唤声变得更远了,昕旦不知道是这家伙捧着自己潜移默化的走到了离他的核心更近的地方,还是他那如同波浪一般的躯体将狼群冲散到了岸边,只能继续尝试与他交流,或者说,你是什么?那东西没有说话,反而将那只昕旦砍下,原本已经化在地里的手重新找出来,扔进了口中咀嚼,看的昕旦一阵恶心。
慢慢的,那只断臂再次被他消化了,那个巨人的面部也开始不断扭曲着呈现出了新的面貌,他的手中逐渐长出了一个笼子,将昕旦困在其中,方方正正的像是提灯的模样,他的脸上如尸体般破损腐烂的部位逐渐生出了新的肌肤,当然,都是那些菌丝编织而成的虚假之物,但确实将那些缺口一一填补,昕旦视野受阻,自下方看着觉得是有点像大地之子的模样。
而当他将自己连着那盏无光的提灯抬得更高时,昕旦看清了他如今的面目,竟然是模拟着骄阳的样貌,可惜的是他的双目依旧混沌无明,即使其中的蘑菇为了使自己更像是眼瞳的模样进化出了点点荧光,但蘑菇始终只是蘑菇,那些菌丝替代不了视神经。在他额头围着一圈像是自头皮中长出的尖角,坚固如同刺猬,但偏偏却是骄阳日冕的模样。
我们是王。那团菌丝缓缓开口,吐出了人类的语言,虽然还有几分生涩,却听上去十分清亮,昕旦觉得耳熟,似乎与不智凡人从前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他如今成长了不少,如今乍一听到,还差点没有想得起来,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从自己记忆深处挖出来的。昕旦看他这许多老面孔组合在一块的模样,猜想他大概是读取了自己的记忆,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是从虚界来的吗?虽然让昕旦顺着他的意思呼唤他为王实在做不到,不过他应该也只是觉得这是个受人尊敬的身份罢了,未必真的是想要统治自己无论如何,能够沟通总是好事,昕旦强忍着不适感站起身,差点撞到了头,但总算是看上去与他平起平坐了,你应该知道虚界的生物被禁止到阳光下来的,何况阳光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吗?
虚界?他眼眶中的蘑菇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虚界,我们的家乡就是这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像是要指出自己出生的方向,但抬起了手却始终举棋不定,只是重复着说,我们出生在这里,我们住在一艘船上。说完又对着昕旦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是王,你应该这么称呼我们。
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的昕旦皱起的眉头,忽视了他最后的要求,连珠炮似的问道,你既然出生在这里,为何却指不出自己的家乡?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荒漠,你如何可能居住在船上?昕旦知道据说虚界有着一片无光的黯海,心里已经认定他是从虚界跑出来的东西,至于是故意说谎捉弄自己,还是他已经在此处迷失,忘了回去的路,昕旦不想考究。
我们出生在这里,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虚界!那团东西不知道是被揭穿了恼羞成怒,还是他已经欺骗自己道连自己都信服了这一套说辞,他愤怒的将装着昕旦的笼子狠狠砸到了地上,又拎起来左右摇晃,使昕旦站立不稳,磕碰了好几下才甘休,你想要将我们赶出家门吗?我们出生在这里,这片土地属于我们,应该滚蛋的人,难道不该是你吗?
不,你们生活的地方本也应该是属于我们的!那团东西或许是在昕旦的记忆中读到了关于漫宿与辉光的事,他变得更为激动,四面八方都长出了大小不一的口,像是要立刻将昕旦吞噬以满足不知自何处而来但可以确定无处可止的嬗变之欲,它们七嘴八舌的呼喊着,我们不该是无家可归的,我们只是想要更多的我们,想要更多能够让我们生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