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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三) 星图
    我没有回答,正如同我的同伴们一样,我伫立在原地,我的眼珠不曾转动,我的甚至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我只是一座蜡像。这是无声的拒绝,所有的访客都懂得这个道理,但那位自称工程师的先生看上去并不死心,他对着每个生面孔与老面孔都问了同样的问题,当然回答他的只有祭坛上那病恹恹的火焰偶然的咳嗽声与做着自己手头事情的蜡烛汗流坠地的声响。

    众所周知,漫宿无墙,但它仍旧不是随意能够造访的地方,它与醒时世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无论如何,那都不是能够用仪器与数字去衡量的东西。正如或许我们有朝一日能够测量星星与星星间的距离,但绝对无法测量司辰与司辰之间的距离一样。我无法确认他是否知道这一点,但他看上去是个有些能耐的学徒,我觉得他没理由不知道这样的常识。

    工程师先生仍旧在拉着每一个人絮叨着自己的宏伟计划,我知道我的同伴们为什么对他避之不及,毕竟连自诩耐心的我都感到有些烦他了。若是他知道关于漫宿的常识却依旧纠缠不休,我只能认为他是在故意找麻烦,但星辰神殿从不拒绝任何一个不带兵刃的访客,因此冷处理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但若是他不知道呢?虽然几率很低,可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我就需要告诉他这一点,我转动眼珠望向了他,心里组织着措辞,但最终我发现这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讲清的事,而开口说话会使得空气接触到我体内的火焰,它会燃烧的愈旺,而我的躯壳则融化的更快,因此,我最好还是保持沉默。此时,我发现他看向了我,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于是在我及时收回注视之前,他便卷着袖子走到我的面前隔着桌子坐下。

    于是可以想见的,工程师又将他的梦想蓝图对着我讲述了一遍,而我也依旧不曾理会他,他或许也觉得疲劳了,但与我们不同,我们的许多访客都不喜欢在等待时保持不动,因此他们中有不少抱怨过我们甚至不愿意为他们提供几页能够的东西,当然,这样请求自然会因为代价太大而被无视。不过这次,工程师先生至少找到了渡鸦先生留给我的图纸。

    我自然没有阻止他,工程师先生的工作比我们接触图纸这种东西更多,或许他能够为我提点建议,毕竟他自诩是那么乐于助人,而且眼下他无聊到在对着一群不会回应他的蜡烛说个没完。这是地图?你要去乌鲁克?工程师先生看上去有些惊奇,听他话中的意思,这图纸似乎是一个指引我到某处去的特殊罗盘,原谅我的失礼,但毕竟你们很少在外面活动。

    工程师先生在不谈及他的伟大计划时倒是没那么讨厌,我指引他看向我对这张地图的研究记录,希望他能够帮我指正一二。他才看了几行就开始发笑了,我耐心的等待他读完了每一行,随后他便笑的前仰后合了。你看不懂这个,我应该想到的。工程师先生大笑直至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随后他将那张地图翻了过来,自长袍下拿出笔来勾画了些什么。

    人们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指引路途,一种人他们惯于使用地图,比如给你这张地图的这位。工程师先生拿出了他自制的小工具,多半只是起着辅助尺子圆规的作用,他原本戴着手套,但很快便觉得碍事,摘下来随意扔到了腿上,于是我便看清了他的手,果然很像昆虫的关节,手背靠近手腕的部分还隐约可见覆盖着鳞片,我想知道他的脸是否也是如此。

    工程师先生画的很快,我将视线自他的手上顺着他指间的笔挪动到了纸面上,我发现他在画着星星的轨迹,这是我最熟悉的东西之一,仅次于火焰,但他所画的并非星星的轨迹,而是如同勾画桥梁一般在星星间描绘着并不存在的细线,但我能够看得懂,这表明了只要沿着星星的方向行进便能找到渡鸦先生想要我去往的地方,正如工程师先生所说的那样。

    另一种人啊,他们则用星星来定位,比如你与你的同伴。工程师先生擦去了最后一根辅助线,伸手拂去了碎屑,才伸了个懒腰喘了口气,我不评价这两种方式孰优孰劣,但糟糕的是人们总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更准确。工程师先生再次坐正了身子,将那张星图递给了我,拿着并且庆幸吧,我同时为这两种人工作,所以我两种标识都得熟悉才好呀。

    果真,工程师先生在不谈论自己天马行空的设想时是多么讨人喜欢呀,我都想要会心一笑了,努力回忆了一下发声的技巧,我开口说了声,谢谢。他显得有些惊讶,或许他原本以为星辰神殿的祭司们都是哑巴,或许他也知道我说出这个词会消耗寿命,我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离燃尽又近了一些,因此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件事上寻根究底。

    不用谢,我也不是白白干活的。工程师将那张地图递到了我的手边,这很不错,我可以少费些力气,我愈发觉得他友善了,虽然他强调了并非免费,但我之前已经积攒了足够的报酬,哪怕他收费是我的十倍也绰绰有余了,况且这些东西中的一些因为工艺太过粗糙而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至少我是不会拿缺点如此之多的父母来培育新生命的,这太不负责。

    我打开了盛放报酬的盒子让他随意取用,但工程师先生摇了摇头,这次他的笑声很低,但我仍旧能够听到,我并不缺这些东西,倒是你,出门旅行可不能少带了它们。随后,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委托,没有他往日挂在嘴边的那个异想天开,但并不比那个要好办,我算是明白你们并没有这样的技艺,或许也没有那个兴趣来完成我这跨时代的委托了。

    所以我想要求助技艺更佳并且与我一样有创造力的更上位的炼金术士。工程师先生言辞夸张,叹气夸张,动作也夸张,而他的新委托也一样夸张,我寻找不到不智凡人的踪迹,但我知道他只会出现在这里与那沙船上,但那沙船的踪迹太过难寻,好在星辰神殿不会在沙漠中跑来跑去。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工程师先生才常来这里坐坐,但始终无缘偶遇。

    我不知道不智凡人何时会在此处停留,至少我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遇上。说着他又抱怨起星辰神殿温度太高又太干燥,使他的皮肤都干燥的要开裂了,而最要紧的便是这沙漠中的灯塔太过明亮,他只能在火焰变得微弱的那么几日才敢造访,但你是星辰神殿的祭司,你一定知道你们的大祭司什么时候会在此处小憩,若是不算违规,还请告诉我最近的时间。

    启明星?工程师看到我将手指移动到了星图的一处,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那颗星星,我想他或许与我们一样时常注视星空,毕竟他似乎很是害怕强光,那便无怪乎他在附近徘徊的如此频繁却总是与我们的大祭司擦肩而过了,星光是迹象。我回答道,我们的大祭司十分随性,他并不如太阳一般有着固定的轨迹,但启明星最明亮时,他总会在此处驻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工程师托着下巴沮丧的重复着这句话,我想他应当也想明白了自己总是差点缘分的理由了,但若是他真的惧怕强光,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他一句才好,不过还不等我开口他便读出了我心中所想,不,放心,我即使走在阳光下也不会融化。紧接着便是苦笑,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个,仅此而已,但并非那真的会对我有害。

    总之,我会在下次启明星降落到祭坛时再次造访,希望你能够为我引见。我自然是没有拒绝。这次造访他停留的太久,曙光业已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但好在此时的太阳比正午时更仁慈,工程师先生匆匆离去应当还能在午时来临前找到躲避的地方。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背面,而我仍旧在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推测着他来自何方,大抵不会是乌鲁克了。

    或许是墨萨拿,我搜肠刮肚的将从前听访客们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自记忆深处挖掘出来,来自那里的访客总是与他一样抱怨着星辰神殿的气候与炎热,他们中的一些甚至在离开时能够肉眼可见的减损了一些,比做了委托的我们减损的更加夸张,但他们下次来时便会恢复原样,然后以同样的话语再抱怨一遍,但他们总是衣着很少,而且即使偶有鳞片并非如此干涸。

    最重要的,他们虽然并不十分喜爱,也从未见过有谁惧怕阳光,这位工程师先生倒像是平日里总在地下挖洞居住的模样,虽然我从未听说过有那样的聚落存在,从前也没有接待过来自哪里的访客,除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