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装满了报酬的盒子塞进同伴们为我打点好的行装,我预备启程去听听渡鸦先生为我预备的故事。那张星图仍旧摆在桌上,我早已将星星的坐标深深刻入了脑海,但在行经此处时,我仍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它折好收进箱中。我知道在许多访客眼中我们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工程师先生能够分得清我们,或许是因为他来的太过频繁,但渡鸦先生难得造访。
权且将这当做信物吧。我这一停顿,便有同伴提醒我不要忘了蜜蜡的事,我自然不会忘,纵然我如今算是有了些外出的权利,但也只能借着这类事情的名义离开星辰神殿,但好在我的同伴们除了工作都是慢性子,只要我最终拿了蜜蜡回去,中途在外头多逛几圈应该也不会太过可疑,而好巧不巧,这委托的目的地与渡鸦先生所标注之处在同一位置,想来正好顺路。
日夜兼程,以星星为信标的我们无需遵循那些工程师们所修的路线,只往星星的方向走便是了,况且这大漠中也没有工程师真的在工作,哪怕是平时来的那位,也不会在没人提出委托并支付报酬的情况下打白工的。当然,这也使得我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区域,但我不怕日头也无需饮水,在必要时还能自己搭建出通路来,故而无需唤起些什么便能够独自通过此处。
第一晚平安无事,我成功的走到了第一颗星星的位置,但当第二晚我走在第二与第三颗星星的间距中时,我恍然发现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一位从未到访过的人于我的影中与我同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心中的那簇火苗雀跃起来,毕竟我尚且不习惯孤独的滋味,与人相伴仍旧使我感到安心。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想他或许是有些害羞,我没有转头,怕惊扰了他。
我的脚步更轻快了,但他的脚步却愈来愈沉重,待我抬头发现第三颗星逐渐暗淡,曙光已经在地平线下闪耀时,我感到他的呼吸都急躁起来。他累了吗?我记得我们的一些访客是无法整晚行进的,他们也常向我们抱怨长途跋涉的辛劳。找准第四颗星星的方向,我转头想要告诉他我们该休息了,以星星作为标点的我们可无法在正午的阳光下行走太远。
它太过骄盛夺目,会遮蔽我们的目标。我停下了脚步,我的影子也不再动作,我甚至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只能听到火焰燃烧的轻微响动,而那是我的心跳。我转过身,眼前正闪过一道锋锐的光芒,如同正午的第一缕阳光与火焰的最后一刻光辉一般明亮却戴着暴烈的攻击性。如同看到了即将把我炸上天的熔炉,我下意识的躲避的极远,随后我便知道我看错了。
那不过是我的影子,或者说如同影子一般跟着我的那位朋友拔出的剑刃,这让我松了一口气,随后自嘲我还真是本性难移,在这地方可没有那缺胳膊断腿的新手学徒,也没有年久失修而极不稳定的器械,最重要的,无人会在这既无宾客亦无礼堂的地方为矿石们举行婚礼。我看着那人自我影中剥离出来,因为我的忽然躲避而踉跄了一步,但不等我搀扶便自行站定。
他抬头注视着我,而我也注视着他,在我的阴影中穿的如同影子一般漆黑的他看不清面目,但我正背光而立,想来他也无法看清我的容貌。我觉得扯平了,但也并没有那么扯平,因为我与我的同伴们生的极为相似,他只要见到我们中的一个便能认得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种族如何,但从我的访客得见,绝大多数地区的居民都是一人生的一副样子的。
抱歉,我认错了人。那人收起了剑,向我鞠躬致歉,但随后便急匆匆的隐没进了太阳投下的阴影,若是改天再见,我再同你解释。我想起了那位同样总是穿着兜帽长袍看不清面目的工程师先生,他们会是同乡出身的兄弟吗?随后我感到有些失落了,因为我又要如同废弃的雕塑一般在风沙中等待直至星光初上,眼下只能但愿渡鸦先生的故事足够动听了。
那夜我等待了我的影子许久,直到星光彻底压过了夕阳,我想他一定走到别人的影子中去了,而我只能独自上路。我觉得脚步变得沉重,原本在下半夜便能到达的地方竟然直至天明才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那是一座古老的聚落,有着坚固而饱经风霜的城墙,沉默的卫兵们一一盘查着过往的人流,但或许因为与黎明少女同时上工有些辛苦,他们不时打着哈欠。
炼金术士,您又来了。初次见面的卫兵熟络的与我打着招呼,他长着与我的蜡油一样白色的头发与如同烛花一般胡须,我知道那意味着他对于他的兄弟姐妹来说是一位长者。他为我让开了路,我沉默着自他身边经过,听着他告诉那些好奇的打量着我的年轻人,说我是他知道的最好的炼金术士,在他爷爷作为卫兵时便会时常到访此处,且我的容貌从未变过。
我想他认错了人,但解释这种事太费口舌,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目的地,说实话比我想象的还要明显,那应当与这座城市同时出生的古代建筑盘旋着许多的鸟儿,数量堪比在星辰神殿中飞旋的火花,而其中最多的便是生着黑色羽毛叫声有些令人烦躁的鸟,我觉得它们都长得很像渡鸦先生,也许这便是他名字的来历?我无从得知,而我已经踏入了此处。
哟,真是稀客?我还未来得及打量这地方的陈设,令人不悦的声音便自耳侧传来,知道我不会为他浪费时间转头的老主顾走到了我的面前,果真,我光听声音便会认出他是诗人,与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样子不同,他在此处衣着散乱,脸上邋遢的沾着一些碎屑,他正捋着胡子想要把它们处理干净,而在他将头发勉强自脸上挪开束起后,我发现那是陌生的脸。
看来诗人先生又找了一个新朋友,毕竟他并没有能够在醒时世界自由行动的躯壳,因此他会找朋友去租借,我不评价他的生活方式,反正我肯定是不会愿意借给他的。我越过他那不算高大的身子打量着此处,说实话,我一眼望尽后反而觉得他正适合此处了,它们一样的脏乱且弥散着烦人的气息,这里的顾客注视着我的眼神也让我十分不舒服。
若非渡鸦先生自那似乎是柜台的东西后面猛然冒出头来,我一定很快便会忍不住逃离此地了。他打着哈欠挠了挠头,似乎是正在那之后躲着休眠,听到声音才坐起身来,歪头打量着我,就在我准备拿出那信物自证身份时,他突然发出了与外面那些黑色的鸟儿一样糟糕的笑声,随后单手撑着桌面翻越过来,就那么坐在几个装着酒精的瓶瓶罐罐之间招呼我过去。
如果是我,我不会如此堆放酒精制品,这在火星四处飞舞的星辰神殿太过危险,但这里连盏灯都没有,或许是用了另一种方式来避免火灾。小心翼翼的,我走到了渡鸦先生面前,他没有如同招呼那些客人一般招呼我坐下,而是自己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等你有些日子了。渡鸦先生道,看来你最终还是想要听这个故事,但你的故事只能交换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哦。渡鸦先生比了一个如同羽毛杆一样大小的手势,周围的人看了都大笑起来,包括那个已经笑得踩到地上尚在流动的酒精摔到了桌子底下的诗人,他没有因为窘迫而急忙起身,而是就那么躺着拿起翻倒的酒瓶把剩余的一些往自己口中滴着。酒馆中的笑声比先前更热烈了,但渡鸦先生这位罪魁祸首收敛了笑容,我不会和你先谈价钱。
若是你听了不喜欢,我也不收你的费用,权当是试吃了。渡鸦先生大方的为我与他自己都自那最上层的罐子中各倒了一杯酒精,但没有任何一杯是递给我的,若是你听了喜欢,你知道我喜欢漫天要价,若没有我喜欢的故事,我不会随意与你交换。他拿起两个杯子碰了一下,随后将两杯都倒进了自己口中,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便欢呼道,成交!
我感到有些后悔了,也许此刻转身去寻找蜜蜡然后回到星辰神殿去会是更好的选择,可渡鸦先生拿着空杯子敲了敲桌子,便开始讲述一位铁匠与一个帝国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属于我的好友笑鸫,但现在被我找见,那便是属于我了。渡鸦先生以这个熟悉的开场白开始了讲述,曾经有一个帝国,那里有一位明君,他将属于司辰的技艺带给了他的子民。
我打消了离去的打算,渡鸦先生太明白我的心中所想了,司辰的技艺能够留住我,想来面对其他客人亦是如此,难怪这不算气派的小店竟然座无虚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