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蜜蜡交给负责加工的同伴,我回到了我的位置上站定,眼前是低垂的红色太阳,他映红了云端,像是在以熊熊燃烧的辉光暂时送别自己的姐妹一样。路途没有缩短,但时间却缩短了一倍不止,工程师先生果真是找路的行家,虽然我并未问起,但他却在我犹豫不前时主动告诉我说那些小径都是他自己钻出来的,绝不会走进死路,事实也的确如此。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虚,工程师先生虽然对我的拒绝有些失望,但他也看出我必然是有什么急事,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去,或许他只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路?但无论如何,我是受之有愧的,本想着事后再接他的委托时一定报答,但他这么多日子以来,除了那个被大家当做笑话的理想之外,从未有过其他要求。鬼使神差的,我在他即将离去时留下了他。
虽然废了不少口舌,但我同他详细讲解了关于将临仪式的事,在那之后,我们的大祭司一般会留下休息上几日再离开此处,因为使我们的同伴诞育对他来说是一项负担,他黯淡的烛光需要在火焰与辉光中补完减损的部分才能恢复活力。燧石有时会在祭坛的火焰中等待着与他一同返回漫宿,中途可能会将仪式再多举行几次,当然那是理想情况。
绝大多数时候,在第一束火焰自新生儿体内的烛芯处点燃时,星星便会重新回到她往日的轨道,那时我们的大祭司由于火焰的暂时冷却而无法进行太多工作,而他又是个坐不住的人,百无聊赖之间来了这么个看上去听有趣的委托,说不定他会顺手接下。因此,我教工程师先生暂时躲在星辰神殿附近的地下,并再三强调绝不能因为好奇而偷看将临仪式的进行。
如果我的出现会使你们的仪式功亏一篑,那我绝不会来打扰你们。工程师先生郑重其事的点头,他的职业使他最懂得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将心比心,绝不会亲自去犯那个错误,即使他确实好奇的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痒像是又要蜕皮,只能通过言语来继续打探,不过你们这仪式也真是奇怪,只是围成一个一个的圈站着唱颂歌就行?还真是方便。
可以走动。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使我感到疲累,生命快速燃烧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但我为了避免他由于自己的好奇心使我们下一代的出生遭到不可挽回的污染,我必须尽量解答他的疑问,至少我可以。从前我不行,但这次我是那些负责将我们弟妹的火花与躯壳原料收集起来,在模具中灌注成型的那些,如同反应中被允许四处游离的元素一样。
虽然自由,但我的角色至关重要,我不知道他能否理解这一点,因为他在若有所思后问出了一个蠢问题,看上去这仪式的主导是那位司辰与你们的大祭司,而你们都只是帮手,你从前可有见过他们用这技艺打造过其他东西?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说我还是第一次作为他们的助手参与仪式,就说像这种需要整个星辰神殿都忙碌起来的规模,都难以随意复刻。
没有。我实话实说,工程师先生半是挑唆半是开玩笑的在他的兜帽下面发出了干涩的笑声,那难道你从不好奇?我听说炼金术士们对技艺的追求是贪得无厌的。我没有回答,他将脸贴的离我更近,轻声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自我们出生以来,曙光越发黯淡,骄阳更为冷冽,连火焰的温度都微弱的奄奄一息,这是司辰们即将完全离去的征兆。
无意冒犯,难道你不想生育儿女?毕竟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同伴,哪怕是你们中最有些的那么几个前辈,蜡烛总有燃尽的时候。工程师先生的窃窃私语随着呼吸自耳道吹进了我的心,宁静的火焰摇曳起来,他所说的事情我完全清楚,毕竟真正在为兄弟姐妹们送葬的人是我,不是他,如果这个仪式只有司辰能够进行,到他们离去的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我始终保持了沉默,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建议有些越界了,赶忙向我道歉,随后我们便各自前往自己应该去往的位置了,但他的话语却在我的心头燃烧的越来越旺。必须承认,他只三言两语便使我躁动不息,而我却没有办法化解,而等那激荡的情绪散去,残余的灰烬中我只能找到后怕。我有些明白为何我们被设计为难以说话的种族,言辞的威力实在太过可怕。
叹了口气,我拿出了花匠先生的委托,那委托并没有什么难处,我原本想要将它随手甩给接替了我的那位兄弟,但我现在非常需要工作来平复情绪,故而我决定亲自出马。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主意,我的工作需要我小心的帮着我的矿石兄弟姐妹们完美结合,诞育儿女,而这恰恰正是工程师先生的言语为我带来的最大诱惑,我忍不住分神了。
是的,我并不担心司辰们离去后我们种族消亡的困境,因为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我们的大祭司命我们在燃尽之时将最明亮与纯净的那一束辉光打造成种子,而带走了它们的教师先生与他的同族们,将会把它们播洒到世界各地人们的眼中与心中,那是最高的荣耀,我们的大祭司以此来向我们承诺永恒与未来必将到了的回归与圆满,况且我从来都是安于天命的。
但是,我每日为了帮助他人孕育孩子,此后还要将它们抚育承认,我是做着这种工作的司仪,却偏偏我没有学过为自己炼制同伴的技艺,这确实是始终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不甘,也是我为何如此沉迷此道。我不知道工程师先生是真的在挖掘他人的心思方面与挖掘道路那样擅长,还是仅仅无意为之,但我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将他的低语自我脑中灼去。
工程师先生的言辞就像是一把猛火油,几乎将我体内的火焰点燃到最热烈,把我的身体与理性都要烧融了,因此本该全神贯注的我,忍不住拿出了那日我们的大祭司亲手培育的赤红,它的活力依旧无休无止,但生长与转化却被强制停住,因为它被提前从卵壳中剖出,得不到足够的养分与温度,我在那日之后偷偷的尝试了许多办法,始终无法使它更进一步。
但我们的大祭司一定通晓这种技艺,因为我知道他曾经打造过此物,或许他与燧石大人在将临仪式中所做的繁琐工序中能够让我窥见一二。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摇头将自己的理性拉回,重新专注于眼前那胚胎的发育,却发现已经太迟,我方才的走神使得几位宾客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进了婚房与产床,那孩子体内的杂质明显的如同一道伤疤。
很糟糕,这是我自有意识以来的第一次失败,这让我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使室内的温度高的显然不对劲,我也只是在拼命补救,直到发现异常的同伴将我自房间内拉出,瞬间剧烈的晃动与宛如雷鸣的炸响便将室内的一切化为明亮的火焰,当火焰冷却熄灭,一切化为乌有,只有那个身上斑斑点点如同无法洗去的脏污的孩子卧在灰烬之中发出响亮的哭声。
我伸手想要拥抱它,避免更多的灰烬沾染它的皮肤,但同伴们拉住了我,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危险,仍然在不断震动发光的产物确实不能随意接近,尤其是在我们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毕竟没人能够预料到它会不会再次发难。我焦急的等待着它的温度冷却,哭声止息,那或许意味着它的死亡。我垂头丧气,但没有人会嘲笑我。
我们的一位访客曾经说过,没有不曾误诊过的医生,我的同伴们处理这种失误更有经验,因为他们手中不幸夭折的孩子更多,而自打我出生以来,可以看到孩子们出生的难度比之前更大了,他们更频繁的胎死腹中,他们的父母也变得愈发懒惰,许多都在无人催促的情况下失去了结合甚至接触的意愿,这或许是因为如工程师先生所说的,司辰正在离我们远去。
我听说,在我们的大祭司生活的年代,石头们会自己走动,那时它们的父母,转轮与燧石都生活在地上,他们的翠绿侵染着我们,他们的火焰包裹着我们,那时的草木能够自由结出各种果实,那时的矿石无需礼堂便能够随意生育孩子。教师与诗人有时候会在附近讲述属于过去的故事,但我们的大祭司并不是念旧的人,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
室内的温度没有始终没有降下,我的同伴开始有些焦急了,我也一样,那个孩子的生命力未免也有些太强了。最终,他们开始将我往前推,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毕竟这是因为我的错漏导致的结果,我只得缓缓走近,伸手捡起了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