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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八) 将临
    那孩子似乎因为杂质的侵入而太过痛苦,即使我已经将它放进婴儿床中小心的抚慰,但它仍旧不断发出嗡鸣的哭声,浑身滚烫的哪怕浇上了冷水,敷上了冰块也无济于事,有些同伴建议是否需要尝试一下平日里我们用于灭火的极寒之物。这是个好主意,它确实因此而安静了下来,像是沉沉睡去,又像是彻底没了生机。我们都松了口气,将它重新自其中取出。

    虽然这是我闹出来的乱子,但收拾残局并非我的工作,但我坚持要亲手埋葬这个因为我的失误而夭折的孩子。没有人阻拦我,我便带着它来到了我们为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开辟的坟场。说是坟场,不过是大漠中的一片无人区罢了,那里有着横七竖八的,如同蚂蚁搭建出来的小洞,那些只有手指和巴掌大小的,可以恰好容纳,其他则被随意挖坑掩埋而已。

    我小心翼翼的避免惊扰这孩子走到了坟场中央,一路上见许多因为丢弃的太过随意而被风沙侵蚀只剩余半个身子的尸骸,心中不忍,那股无名的躁动此时已经完全冷却,我在此处仅能感受到无边的寒意,我知晓随着祭坛上的火焰完全熄灭,往后此处的尸骸恐怕会在短时间内堆积成山,再往后我们与我们的访客或许就都会习惯,毕竟即使是尸骸的火花也有热力。

    但这样的金属是没有生命的,它们没有活力,只是自出生便被宣判死刑的孩子尚有余温的尸骨,而哪怕侥幸活跃的长久一些,只怕也无法继续孕育下一代,因为我们的酸液只能在单一元素的容器中盛放,我几乎可以想见它们被锈蚀的坑坑洼洼的模样了。我不喜欢,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即使我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燃尽,我也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感到我内心的火焰正在因为寒冷而不断颤抖,摇摇欲坠,阴影中的绝望之狼在我的头顶盘旋,它的爪子似乎正按在我的肩头,我能够感受到它口中腐朽的臭气喷到了我的颈后,只等我一个回头便咬断我的脖子。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冻僵了,但我怀中的孩子再次带着蓬勃的热力哭泣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我身体的冰冷,或许只是在阳光下解冻的它再次苏醒。

    温度的回升使得我的心脏跳动的愈来愈平稳,最终只剩下轻轻晃动而已,这孩子的热力经过方才的冷却变得温和了不少,在我的摇晃下那嗡鸣声也不再是令人厌烦的哭泣,反而更像是银铃般的欢笑。这孩子的活力比我想象的更旺盛,连带着天生的疤痕都不再碍眼。绝望之狼似乎被其驱散,我几乎能够听到它不悦的嚎叫声逐渐远去,我想他一定是去另寻他人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正是我的委托所需要的材料,只要我能够以恰当的技艺将其打造成熟,不过由于我平日里所学习的技艺均是基于血脉纯净的孩子所学,想要搞定它估计得好好花上一番功夫,但我从来不会畏惧麻烦,甚至确实如同工程师先生所说的,我对于技艺的渴求贪得无厌。因此我将它自坟场带回,找到从前放置那赤红少年的隐密之处小心的收藏起来。

    幸好它现在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了,在充满了锤击铁砧,齿轮转动声音的这里显得毫不引人注目,轻松便会被掩盖过去。我放心的拿出了我从前记下的密传片段,试图将它们作为地图或是罗盘,零零碎碎的拼凑出我想要的答案,却始终一筹莫展,或许是我的知识仍旧缺乏,或许只是我找错了门路,无论如何,我若是用上我平日惯用的技艺,一定只是无用功。

    一定会有其他方法,我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终未能跟着地图找到宝藏。这种过度沉浸使我忘记了时间,直到我的同伴们呼唤我,我才猛然发现今夜的星空垂的极低,如同火焰般的星星几乎触手可及,而那颗往日便最明亮的星星此时更是耀眼夺目的降至此处,祭坛上的火焰欢快的燃烧着几乎将离得最近的我们几个烤化,但即使没有也是汗流浃背了。

    我必须立刻赶到我的岗位上去,并且吟唱对应的颂歌,这段路程并不好走,这里的一切都随着吟唱而产生了改变,它们有的互相熔合,有的则变得更坚硬或更柔韧,我看到我们脚下的沙土变成了玻璃,煤炭化作了钻石,原本是由榫卯黏合的台阶彻底熔铸到了一起。我们没有去锤炼它们,想来是那些星星的温度将它们打造至此,我必须感谢燧石大人放过了齿轮。

    齿轮提前被上过了油,我打开被它们配合着绞索紧闭的大门,并没有与往常一样发出令人不快的吱呀声。我在提前准备好的模具前站定。整个房间明亮的没有一丝阴影,窗外玻璃的厚度越来越高,杂质被灼烧殆尽只剩下澄澈明透,若是工程师先生如今在此恐怕也会被做成玻璃雕塑或者是作为瑕疵而化为灰烬,我只能期望他真的听了我的话躲避的足够深。

    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火焰的嬉戏声,如同烟花在室内炸响,我知道将临仪式正式开始了,这便是讯号。当然,我知道这十分危险,但我不用担心我的同伴们会因此受伤,这如同圈层般的站位便是为了躲避它们才被设计如此。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出场的时候,直到那些火花撞击大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我才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应对接下来那不算轻松的工作。

    这铰链与齿轮组合的门锁是一位锁匠先生打造的,他自称那是绝无可能被撬开的锁,现在看来,它确实为那些平日里经常烧融了锁头与把手闯入室内的小火花们制造了不少麻烦,而最终它们选择了直接击碎大门。工坊的门户被烧灼出了一个能够容纳数人出入的大洞,无数的火花涌了进来,像是赌气似的在我们身边巡视了一圈才允许我们离去,但时间却刚刚好。

    头一批离开此处的同伴手中捧着我们新兄弟姐妹的光,而第二批则带来了油脂,我们早就提前将烛芯编织完毕,剪成了合适的大小,不过这不是我的工作,我打开了炉灶,将那些尚在流动的油脂与早已烧融的蜜蜡以准确的比例混合在一起,顺带搅拌着使它们变得更为均匀,好无需静置的灌注到模具之中。这些我从前都未曾学过,但却如同本能一般分毫不差。

    意识到正在进行的工作无需理性,仅凭本能便能准确执行,我开始放空大脑,随后难以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我不该在这么重要的仪式走神,但是我在意识到时思绪早已飘到了工程师先生的那一把猛火油之中。这瞬间的爆燃将我自己吓了一跳,而周围的人或许是专注手头工作,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异样,我赶忙将视线拉回了手中的蜡油上。

    还好,感谢我那足够强大的本能,什么错漏都没有发生,看着混合均匀的蜡油,我那害怕极了再次出错而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冷静了不少,但因为方才的剧烈燃烧而跳动不止的火焰却始终无法平静。我开始禁不住思考我们平日里所追求的纯净究竟是否是唯一真理,毕竟无论是这无数元素组合的星辰神殿,还是我们那明明是混合物的身躯,严格来说都并非纯净。

    还有合金,我们主要经营的产业,以及那些矿石的婚礼中所诞育的,自然界无法自主形成的婴孩,我们称呼它们为纯净,但本就是混合了父母双方血脉的它们真的能够称得上是毫无杂质吗?还是说它们体内的一半都是杂质?我百思不得其解,而同伴们又开始催促我,这让我有些羞愧,但毕竟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仪式,他们只将我的走神当做紧张所致。

    事实上我表现的也确实很像是紧张过度,急匆匆的向门口赶去时甚至忘了将搅拌棒交给下一个人,还得让对方拉住我。好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燧石大人与我们的大祭司在该仪式中的产出并不稳定,当我穿越了如同雨幕般的火星来到那最核心处尘封已久的工坊门前时,那捧着光的同伴已经离去,但我所等待的物质尚未准备完毕,倒也没有耽误事情。

    等待期间,我又开始胡思乱想着这不稳定的产出究竟是何原理,或许是因为这技艺对操作者的要求实在太高,而司辰并非全知全能,偶有失手也不奇怪,而我们这样连入门都算不得的新手,自然是连有样学样都做不到了。这样的推断显得十分合理,至少我自己被说服了,点了点头,激起了一团团火花焦躁的在我的身边回旋,急的我赶忙挥手安抚,却起了反作用。

    手忙脚乱之间,我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吱呀声,随后叮叮咚咚的锤击声,火焰无规律偶然爆燃的声音,与细微压抑着的对话声隐隐传来,我心中刚刚压下去的躁动被轻松的再次点燃,我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真是那些调皮的火花烧融了年久失修的门锁,又或者是司辰的刻意为之,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我或许离我想要的秘密只有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