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先生睡的很沉,我知道他白日里要追着太阳的阴影迁移,夜间还要做打猎的事,辛苦程度不言而喻,毕竟他与我们不一样,并非能够夜以继日的长明灯,因此我不会做出可能打扰他的事,即使我现在实在是无聊透顶。往日里没有工作的时候,这样的夜晚我总会观察星星的轨迹以打发时间,但此处没有月光亦无星空,唯一的发光之物便是身为火烛的我自己。
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在无需行动时会连带着大脑都完全停止运行,他们不思考也很难感觉到疼痛之类,正如同他们只是一尊真正的蜡像,只不过内心深处仍然有着微弱的火光,能够维持照明所需罢了。我曾经在一次长时间的静默中向他们学习此道,但实在是缺乏这方面的天赋,很遗憾的我永远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下,如同不断自我旋转并沿着轨道环绕的星星。
也正是在那样的夜晚我养成了在心绪难平时便观察星星来消除躁动的习惯,但眼下显然没有这种条件,于是在令人厌烦的寂静中,我胸中的火焰或许是为了照明而燃烧的愈旺。被火焰的热力所扭曲的眼球在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被我埋葬的孩子的脸,还有他那完美交融的肌肤血肉,身为巧匠的直觉告诉我,那便是我所需要的材料,是那合金的第一块的拼图。
或许我不应该使那块璞玉蒙尘,但那火焰中心最冷冽处仍旧记得他的辉光自眼瞳中如泪珠一般流溢,他心脏的鼓点随着鼓面的逐渐残破而宁静无声的场面,将这等在我的面前失去了辉光的孩子作为与仅仅保留了一些面对火花时才有的心智的矿石们同等的存在投入熔炉,送上铁砧,做这类事需要我用上不少的激情来克服我那长明如灯的理性带来的阻碍。
至少在从前是如此,燧石以她温暖仁慈的火焰灌注了我们,不智凡人的理性纵然有着些许的冷冽但仍旧活力四射,但之前我两次唱出那献给另一位火焰之司辰的颂歌,她的火焰便自内改变着我。如今的我心硬如铁,我的理性残酷无情,它正以比激情更迫切的渴望催促我,不断试图说服我,那星辰神殿的炼金术士们平日里所用的原材料与那孩子并无太大区别。
哦,闭嘴,我残存的尚未转化的温暖火花负隅顽抗,但那带着破坏性的烈火不由分说。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个年代真正的矿石金属早已变得懒惰沉寂毫无生机,想要一些真正能够流溢出色彩的原材料除了自尚且存活的漫宿居民及其子孙后代身上提取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猎人先生便是做着这样的工作,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或许原本该是矿工。
而我,避免任何可以利用的材料被浪费,原本便是我的责任,虽然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时有疏漏,但我们总是会对任何一次失败都表达惋惜与哀悼,并如同过去我们埋葬我们自己的残余一样埋葬它们,使它们被风沙带走重新回到司辰们身边。当然,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去处,我们的烛光成为了光之种子,经由教师先生们的栽植而与世长存,知道最后一豆辉光熄灭。
我宁愿成为永存的烛光也不愿如同我的祖先一般消逝在风中,我相信那个孩子若是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思虑应当也是如此,比起被籍籍无名的埋葬与无人知晓的沙土中化作它们的一部分,我相信他一定更愿意成为火种留存所需的灯盏,届时所有人都将会记住他,以另一个身份。我能够断定他不会有其他选择,因为他脑中的辉光与我同源同根,我思即他想。
我的理性与激情这么多年来都在火焰中无休止的争斗,如同狂野的外焰想要吞噬冷冽的焰心,但如今更深邃的渴求与更无情的辉光握手言和,我的躯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随心而动,当那火焰冷却,我的眼球恢复了原先的清晰,我发现我已将那孩子自沙地中清理而出,我的指尖触碰着他的皮肤,那潜藏其中的力量便使我周身温暖的几近燃烧,一如我的欲望。
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士永远比一位矿工更懂得如何保留矿物的价值,我的工作自然比猎人先生干的更好,但或许是我体内的火焰封闭了我的耳道,又或许我对此事报以了与我平日里做工一样的投入,当我做完这一切开始打包的时候,我看到猎人先生带着颇有疑虑的神情站在我的身后。我没有理会他,保持原材料的活性对我来说更为重要,而他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先生,您?猎人先生沉默的看着我做完了全部工作,最后才向我发问,虽然将他的父亲肢解了的我大概没资格说什么,但你应该也没有从我和我的同行这里收到过如此幼小的货物,是吧先生?我将明显变沉重了许多的包裹重新背在背上,不过我的体魄比看上去的要更健壮,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十分费力,面对这个问题,我回答的十分平静,只是原料。
是的,我看见了,您到这里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但他在数小时之前还在他母亲怀里哭泣,并且他也没有犯下过什么错误。猎人先生看上去是从我离开之时就在跟踪着我了,难怪他的黑眼圈如此严重,我觉得他其实需要回去休息而不是继续同我理论,不过或许多亏了如此,他看到那孩子脑后因为栽植留下的创口时应当不会怀疑是我动手要了他的命。
唉罢了,我知道在你们眼中只要是心脏不再跳动或是脱离了本身的碎片都只是原料。见我沉默不语,猎人先生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说服自己,我很高兴他最终理解了我的工作,毕竟我不喜欢在无谓的事情上花费口舌,而且以我的经验,太阳即将继续沿着他的轨道行进,我得在那之前与猎人先生解除误会,再谈些别的事情,毕竟他们总是东奔西走神出鬼没。
现在我可以跳过这个麻烦的话题进入下一步了,我向前走了几步,向猎人先生伸出了手,他的笑容仍旧挂着,但明显有点显得紧张兮兮的,我简直觉得自己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后退拔出他的剑来了。他无法理解我的意图,难道是方才的场景吓了他一跳?我觉得我做的绝对比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要干净,比起猎人先生自己也是,但总之我必须得自己表明我的意思了。
出其不意的,我伸手自他身后抽出了一根长枪,那是他方才用过的,很显然我这位兄弟姐妹在为他打造此物时没有用上太多的心思,又或者他的订单被扔给了一个新手,毕竟他肯定不愿意在这上面支付太多的报酬,但我与他们的考虑并不一样,因此我重新放下了我的包裹,在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的猎人先生面前开始修复这件已经几乎破碎的兵刃,修理。
给。当我将重新变得锋锐无比的投枪送回他手中时,猎人先生看上去放松了不少,我想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尤其我还非常破例的说了那么多话,毕竟每一句话或许都是我一天的生命,而且那么多次的无名之火已经使我难以把握自己究竟还剩余多少的日月,说不定已时日无多,亲自去寻找最佳的原料可不是炼金术士的作风,我需要一些特殊的供货商。
谢谢。感受到了我的审视,猎人先生又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向我道谢,他虽然能够靠着偷袭要了我的命,但如此正面的冲突他可占不到好处,于是他找了理由便要落荒而逃,但我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些话语带来的燃烧损耗是值得的,尤其我不知道未来还能否有机会碰到第二个猎人先生愿意和我说那么多话的,而且不是在星辰神殿的情况下。
我需要一些原料。我这次说出的词句足够多,以至于猎人先生有些惊讶了,我想要打造最坚固的合金,我有自己的用途。猎人先生看上去想要甩开我的手,但长期与火焰与金属作伴的我力道大的使他难以想象,因此他只能认命的点头,所以呢?您刚刚收集的便是原料之一?你想要我为你寻找更多?我很高兴他替我省下了口舌,高兴的点了点头。
我们的大祭司不看好我的工作,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透露口风。我正准备放开他的手腕,但又想起了些什么,学着从前那些要求我保密的访客们的言语对他说道,你的工作十分危险,我会替你打造更好的武器,用我的新合金。我沉吟了一会儿,放开了他的手腕按住了他的肩膀道,这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我恳请您不要拒绝的,否则会很麻烦。
真的很麻烦,我可不想自己到处跑着收集原料,拜托我可不认识几个人啊。我真诚的看着猎人先生,他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苦笑,先生,您这是在贿赂我吗?他转了转刚刚自由了的手腕,我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他又替我省下了时间,我真是太爱他了,好吧,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请允许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