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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一) 珍稀
    我的酒馆需要些甜腻的气氛,但您母亲为我准备的吊兰被一个糟糕的客人摔到了地上。披着黑色羽翼披风,戴着如同鸟骨般面具的男人将那盆奄奄一息的花朵摆到了我的柜台上,它的花茎与叶片都遭到的不同程度的弯折,故而那花叶便自最远处起生出了枯黄的老年斑,皱巴巴的花瓣也自然再无法发出馨香,相信我,我真的用上了所有可能的补救手段。

    你以酒浇灌了它?我看出那花朵仍旧有着一线生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想将它移植到更有营养的土壤中,但在我挖出它的根系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腻,这无疑令我对那可怜的花儿更为痛惜。你知道我那里没有什么无味的纯水。那位先生摸了摸鸟嘴,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游移,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我是个好调酒师,但却是最糟的花匠。

    我不能更同意这位开酒馆的渡鸦先生对自己的评价,但出于礼貌,我不会顺着客人自嘲的话继续贬低,何况他在整个醒时世界都受人尊敬。我只赶忙随意找了处尚未栽植什么的空地将那花朵安置下来,没有任何肥料的添入,这家花店的土地永远是整个乌鲁克最肥沃的,因为我与我的父母皆流淌着大地之血,转轮的血脉使得我们只需扎根此处便能带来勃勃生机。

    如何,我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带走它?我压实了根系处的土地,便听得渡鸦先生如此询问,他对于园艺知之甚少,竟觉得那会是如同修复什么器械一般的简单事,如果你非常着急,三五天后来取已经是极限了。渡鸦先生闻言思索起来,或许是在考虑自己能否忍受自己的酒馆如此光秃秃的过上将近一周,而我当然不会浪费时间,自柜台之后拿出了花枝剪。

    嘿,喂喂!你在做什么?我习惯性的哼着小调将那些枯萎之处剪去,又打着节拍为它喷洒了水分,最后以鼓点使它抽出新芽,但渡鸦先生却打乱了我的节奏,好在我经验丰富,那曲调即使被中断却不曾走调,虽然这仍旧使那朵小花仅存的一些嫩叶垂下了头仿佛睡前故事被打断了的孩子,但至少它不会因为那故事走向未知的恐惧之中而自此抗拒我的声音。

    这位客人,我在修剪它。我相信我的脸上仍旧挂着愉快的神情,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以此来驱散客人心中的阴霾,毕竟有个好心情才更会欣赏花草,最终带上一盆回去,它的枝叶绝大多数都已经枯萎了,我得去除它们才能让新的花和叶子长的出来,否则且不说会不会腐烂,就这点重量就已经很要命了。吊花可是极为脆弱的植物,他应该学会爱惜它。

    我只是喜欢它的花。渡鸦先生耸了耸肩,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位客人,您有些恋旧了,花草本就是一岁一枯荣的常新之物啊。我继续着我的曲调,直到那些新芽都吸饱了水分郁郁葱葱的如同滴露的玉石,才大致做出了判断,不用担心,您很快就能看到它开出新的花朵了,下个月,最多再过一个月,它便又能花团锦簇了。他所需要的只是耐心。

    不不不,请打住吧,小花匠,为我挑选一盆新的花来,最好是明天,不,今天就已经盛开了的,花期最好长些。显而易见,渡鸦先生最缺乏的就是耐心,这话早在你的祖父,或许是曾祖父甚至更早,总之这家花店的第一位花匠就同我讲过了,但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如愿过。当然,我也一样,渡鸦先生做出了投降的动作,但他的言辞依旧能够算得上是强硬。

    如你所愿,毕竟顾客就是司辰,话是这么说的吧?我自然也不放心将那已经饱受摧残的怯懦孩子再送回那家酒馆受苦,虽然我也同样不希望更多花儿被这毫无耐心的酒馆老板和他那些粗鲁的客人摧残,但很遗憾我必须做出取舍,而我方才救下的那株是我父母自林地边缘寻得的种子培育而成,在漫宿成为人类的禁地之后,那些种子就变得愈发弥足珍贵了。

    那么,希望您能够喜欢这位美人。我没有让渡鸦先生久等,我的花圃中像我手中这种类的花儿多的几乎能够被算作是杂草,就连我平日里插在发间,缀在衣上的那些也是它的同胞,但我从不会将任何一草一木拒之门外,只要它能够开出花来,大小多寡,颜色香气均不在话下,毕竟众口难调,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客人的心头挚爱,至少我如此期望。

    它的香味几乎要将我酒馆中最香醇的酒盖过了。我本以为渡鸦先生会喜欢我的品位,毕竟我能够保证早在我将它自花圃中带至走廊时他便能够嗅到那满室飘香,而我掀开那最后一层遮蔽时,眼中所见的也是他一副享受的样子半躺在店铺中的沙发椅上,没想到他笑盈盈的睁眼后,口中所道出的确实无情的拒绝,我不喜欢店里的装饰品太过喧宾夺主。

    而且,若是这花儿还能再酿造的久些,说不定还能进我的收藏,但眼下她实在太过常见。渡鸦先生毫无顾忌的抬手捻了捻,那饱满的花瓣被挤出的汁液染红了他的手指,而那原本被锁住的香气此刻更毫无顾忌的弥散开来,渡鸦先生更是手有余香了,我必须承认它比起寻常的,它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无论是香气还是这鲜艳的色彩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但你应当知道来我店内的那些酒鬼,他们喜爱酒香甚于花香,我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也比那花瓣的颜色更为鲜艳。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缘由,我始终觉得与那些沉迷酒精之人并非一路,自然也不曾去过渡鸦先生的酒馆,没有见过他所调制的美酒,但他在调酒一道上远胜于我在花艺一道上的修行,我自然不会认为他所言是自吹自擂,只能默然的点头收回了花盆。

    因此只需要新鲜便好,给我来一些这城中的客人们大多闻所未闻的珍稀之物吧,他们可对路边随处可见的那些毫无兴趣,哪怕它再如何与众不同。渡鸦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早已看出我手中这花朵的来历,但他也许不知道的是,或许是因为被大地之血浇灌的缘故,哪怕是混入其中的野花也与林地边境的那些不受转轮大人青睐的花草一样颇通人性。

    这位客人,这世上是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不会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的。我低头想要安抚那能够感受到他人恶意,尤其是渡鸦先生那样曾接纳过准则之力的长生者的花儿,却发现它依旧与往常一样摇曳生姿,难道渡鸦先生的话语并没有恶意吗?说来也是,虽然我很担心我的花儿会觉得难过,但不知为何我心中并无半分感到不悦或是厌恶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要说花朵是没有高低贵贱的,你的祖辈已经把这句话说烂了,但你们仍旧给那些罕见的植株定了更高的价格。渡鸦先生打着哈欠道,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说的没错,但养育更娇弱的花原本就需要更高的成本,何况要将它们的种子得来本就极为不易,这位客人,你真是让我哑口无言了,物以稀为贵,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依旧赔着笑脸听渡鸦先生侃侃而谈的说起了他挑选花卉的经验,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道理,但至少能够知晓他青睐于什么样的植株,但愿我的下一次挑选就能够使他满意而归,但当我再次掀开帘子想要穿过花圃去往温室时,渡鸦先生忽然叫住了我,意味深长的说,要我自己说,像这样的花儿才更适宜这片土地,外来的东西总是多少都会水土不服的,对吧?

    他是在安慰我手中的花朵吗?那他可真是温柔的人啊,但我不知为何下意识的觉得他这话反而更像是对着我说的,而我怀中的花儿也似乎从中听出了不算善意的情绪,它花茎上的刺如同刺猬一样张牙舞爪。但我是生于此长于此,祖祖辈辈扎根于这片土地上的,正如他之前所说的,街边的野花,哪怕有着司辰转轮的血脉,也不过是比寻常人更珍稀一些罢了。

    谢谢。当我转过头时,百转千回的疑惑早已化作了盛开的笑意,但随后我便如同逃跑使得一溜烟冲到了温室门前,啊,真糟糕,我竟然忘记了将我手中这株放回它原先的位置上去了,但好在它从来不畏惧风吹雨打和土质的小小变化,我只随意找个坑将它放下便能随它去了,之后便是为渡鸦先生挑选一株珍稀且脆弱的花朵,无需娇艳欲滴,不用香远益清。

    只需罕见便好,这是渡鸦先生的要求,而这温室之中的俱是最罕见的花朵,它们或无法在这片土地的气候中久存,或只要扎根便会如同杂草般疯长,无论是哪个原因,它们都不会受那些土生土长的花草树木们欢迎,但人类的口味总不会与花草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