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奇斗艳,满目琳琅,在温室中生长的花朵各不一样,但它们见到我来,便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最青翠欲滴的叶片与最娇艳明媚的花瓣展现到我的面前。我不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从它们中带走一两株的,更多的时候只是为它们处理虫害,做浇灌与修剪之类的工作,但它们的热情从未消退,就像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离开这座温室它们也愿意尽力一搏。
这有些伤人,说实话,至少它们的反应看在我这个为了搭建这座能够让它们茁壮成长的温室而耗费了大量心血的人眼中,是十分令人伤心的,但我也不能怪罪它们什么,纵然并不完全处于这个目的,但我确实是多少抱着想要卖得一个更好价钱的目的才对它们精心照料,况且,它们那零星的智慧还不足以使它们懂得,离开这温室对它们来说大抵意味着死亡。
渡鸦先生想要脆弱而珍稀的植株,我看向了被保护的最好的那一行列,它们意识到了我的眼神,努力的摇晃起了脆弱的花茎,花苞绽放如同欢快的笑脸,它们想要向我展示自己的健康与健壮,却不知那在我眼中是多么危险。我将那些支撑着它们勉强站立的支架又稳固了一番,使它们无法通过这勉强自己的手法来展示自己,我能够确信他们此刻应当动弹不得了。
传说在过去的日子里,植株从不被允许如同人类一般四处迁移,直到乌鲁克的贤王,身为转轮与燧石之子的那位与它们订下了此约,但众所周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大地上并无可供那些脆弱的植株随意流动的土壤,它们或跟随他人而去,或自己乘风而来,但它们的结局最终都逃不过归于大地的命运。除非,它们遇到了花匠,如我这般精通园艺的花匠。
但花匠也需要生活,将它们中较为坚强的那些卖与爱惜花草的人正是我的职业,如若不然,只在花期结束前折下一些,使那些缺乏耐心却最爱那转瞬即逝的美丽的客人也能够获得称赞。渡鸦先生既非前一种人亦非后一种人,他缺乏照料与保养的耐心,却偏偏所需乃是如同珠宝般历久弥新的璀璨之物。那些脆弱的花朵在他的身边无法存活太久,我不能选择它们。
这就是为何我最开始选择了那朵近乎随处可见的野花,虽然它已然是同胞兄弟姐妹们中的翘楚,却并非弱不禁风,最是适合渡鸦先生与他那些从不怜香惜玉的客人,但既然他本人明确拒绝,那自然我也不能再选择它们中的哪位再去糊弄。至于那些只要散播出些许种子便能几乎取代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的原住民的家伙?不,想都别想,我可不觉得他足够细心。
我此时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实验,那时我的父母几乎很少让我接触那些最珍贵的自林地取来的种子,因为我尚且幼小,技艺不精,甚至是在我已经成长了不少的现在,他们也有颗种子始终封存于盒中,吩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因好奇而擅自打开。我自然乖乖听话,那是连他们二人都自觉无法好生处理之物,我自然不会去冒险,但我绝非万事都如此令人省心顺意。
记得那是我十岁多的某次生日,我软磨硬泡着让我的父母送了我一粒珍稀的种子,他们一来也从不愿令我伤心,二来也是因为我这些年来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毕竟我是转轮的后裔,流淌着大地之血,成为花匠是最好的选择,从年岁来说,我已经比我的父亲接过祖父衣钵的年纪要大了太多。或许因为我是独子,我的父母溺爱我如同我溺爱那些脆弱的花朵。
正是处于这份溺爱,我总能自我原先如获至宝的那颗种子之中听到细微的哭泣声,它是在渴望着生根发芽,还是在渴望着回归故地呢?直至今日我也没能想明白我所听到的低泣的真实含义,那时的我自然也不知道,只傻傻的将它种下希望他能够长势喜人,但并没有掌握制造温室技艺的我那时只能将它栽植到我自己的花圃之中,而它自然也总显得病恹恹的。
我耗费了几乎全部精力,连带着我从前最喜爱的那几株花草都只是随意养护而已,但它却仍旧日渐枯黄,未老先衰。我急的哭泣起来,虽然我仍旧控制着声线毫无颤抖的坚持哼唱着什么,我的泪珠是最好的养料之一,或许仅次于我本人的鲜血,我的歌声同样能够让种子更快焕发生机,但很显然这些对那几乎将死之人并无作用,反倒是那些旁生的愈发欣欣向荣。
我的父母最听不得我的哭声,那日他们二人刚好从外地返回,听到我的哭泣便急匆匆的赶到了我的面前,听闻了我的苦恼后便笑着告诉我此事不难,不过是因为那些杂草根系错综复杂同气连枝,生于此地的它们如鱼得水的夺走了所有的养料,让他们取了除草剂来泼洒上一些便可,实在小事一桩。我止住了哭声,但并未破涕而笑,反而脸上露出了更多的疑惑。
这哪里有杂草呢?它们每一株都尽力的绽放着最美丽的花朵。我不会允许用除草剂对付能够开花结果之物,更遑论对它们的种子斩草除根,我的父母拗不过我,便教我以花盆阻隔那花朵与那些对它怀有天生恶意的土壤与根系,只单独喂养它一个。我照办了,事情自然自此转机,在那花儿生出花苞来的那天,我开心的整日提起此事,但我的父母却要再次出发。
我有些寂寞,但他们每次回来都会为我带来新的种子作为惊喜,我对那些来自林地的新鲜物种的喜好能够胜过对父母陪伴的渴求。在他们出门前,我又得到了新的教诲,若是我那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的花儿真的绽放亟待授粉,就一定要将它移植他处,或是全然靠着自己一朵一朵的人工做完方可。他们说的认真,但我懵懵懂懂,虽然总是听话但并不完全用心。
那花朵开放在了夜间,但我睡过了头,而它也十分不给我面子的只是一现便了,当我苏醒再去看时,唯余满地落花,而种子业已结成。那是我所犯下的错误,按照父母的吩咐,我大概是需要去将那些种子在成熟之前尽数摘去,再好好将尚未瓜熟便强行蒂落之处好生包扎起来,然后再等待下一个花期。但,正如我所说,我总是过于溺爱它们,因而我听到了哀鸣。
我知道几乎所有生物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这不会为己身带来什么好的结果,比如我眼前这株便是,因为我的一时怜悯,那些本不该存活至今的种子正如同那些花粉来源的父亲一般先是使得血脉未被污染的兄弟姐妹萎缩零落,再以自己那健壮的显然不同寻常的肥硕果实压垮了自己母亲的身躯。我多次想要动手将它们摘去,却每次都被那哀鸣所阻。
这样的混杂不会只发生在同一株身上,我开始检查周围其余的被我的父母视为杂草的那些,果真那些霸道的种子一样顽强的存在,只是或许是因为排异,或许是因为敌多我寡,它们中的大部分的残骸也在那根部的土壤中被寻得,但剩余的那些却实在顽强的难以想象。此刻的我已经不再在意那些种子若是完全发育成熟是否会杀死母株,我想要的已然变成了它们。
瓜熟蒂落,我没有遗漏下任何一穗花种,那是一场大丰收,而那母株自然是未能成活,我为它哀悼却并不十分难过,我已然尽力为它保下了几粒勉强成熟的,只属于它的种子,未来它的血脉便能够在我的花圃中存活的长长久久。令我更加兴奋不已的是新物种的降生,我敢保证即使是我的父母也不曾见过这与众不同的种子,而我好奇他们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花朵。
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作为新手学徒的我尚且不知它们乃是不应诞生之物,我将它们与那些野生的花草种植在了一起,它们中的大多数仍与它们的母亲一样受到排挤,随后被早有准备的我挖掘去了另一处花园,那里它与它的兄弟姐妹们能够相安无事。而令我欢喜的则是那些存活下来的,它们所生的花茎叶片几乎与它们的母亲一般无二,却不随它的娇弱无力。
但当它们最终开花时,我有些小小的失望,因为它们大多混同于花圃中的其他花草,而并不与它们的母亲一般鹤立鸡群,不过好消息是,我在它们中寻到了一些虽然因为来自两个不同种群的血脉互相冲突而残缺畸形,但那稀有的花色与各不相同的扭曲图案绝对会使得它们成为我们中许多看腻了完满因而有着特殊爱好的客人,他们一定会追捧渴求的座上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