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东西?您是说我在一些我父母忽视的地方下了功夫,却没有继承他们那根植于大地的手艺吗?我方才正在心中思虑此事,被渡鸦先生如此提点,自然一下便想到了这一层,谁知渡鸦先生却在一愣后便开始连连摆手,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说,你这小子是同那些草木一道长大的,怎么心思怎么活泛,我所说的左不过就是字面意思,你会想到那么远去的?
抱歉客人,我可能误会了您的话,不知您能否用乌鲁克语再说一遍?渡鸦先生自方才起所说的便是伐诃语,而我却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您知道,我的伐诃语只在及格边缘。当然,实际上我几乎没有听到过他用其他语言说过话,而去他酒馆的客人估摸着也大多是精通伐诃语的学徒,又或者他们只是沉醉酒精而不是真的想要自渡鸦先生那里听到什么故事。
哈哈,看来我得收回刚才的话了。渡鸦先生被我的话逗笑了,而我也惊奇的发现他竟然却是会说伐诃语之外的话,我刚想说你倒是不像你爹爹,他是个榆木脑袋,现在看来,你也差不得多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比起他来更为夸张,而渡鸦先生也被我引得笑个没完,好半天才停止下来,我是说认真的,那是一种我称之为颜色的,嗯,影响?
颜色?影响?方才的欢笑着实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万千烦恼都被抛到脑后,但渡鸦先生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在我的思绪尚未飘远之时便抓着那根风筝线将我拉了回来,而我此事大脑仍旧一片混沌,完全想不明白他那或许是隐喻的描述,您是说花草的颜色会影响人的情绪吗?我的父母也曾经如此教导过我,不是我自夸,我自认已学得他们十成本领。
不,不是那个。渡鸦先生还未等说完便打断了我,颜色,有的如同雾气,有的只是覆盖了薄薄一层,有的则里里外外皆被浸透。他耐心的解答道,几乎每一件事物皆有其色彩,或相互融合,或此消彼长,但它们大多流溢自诸司辰与漫宿,而在他们大多返回了漫宿,又为居屋立起高墙的如今,那些原本鲜丽的色彩便在我的眼前每日都愈发黯淡了。
真不知道,当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之后,我们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渡鸦先生自顾自的感叹起来,他说的很小声,近乎喃喃自语,我知道此话不是对我说的,但我那比起寻常人更敏锐的听觉仍旧听清了他的推测,虚界,此地将成虚界。虚界?我从未去过那里,但也知道那是连提起都不可的禁忌之地,虚界感染我们的世界,便仿佛梦魇入侵了现实。
咣当。我手中的花枝剪被碰到了地上,我只兀自幻想便被那可怖的景象吓得手足无措,这下渡鸦先生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些勉强的安抚我道,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多半是看不见的,你就当做这是一个活的太长的人在杞人忧天便是了。见我仍惊魂未定,渡鸦先生干脆否定了自己的话,反正你也看不到那些颜色,就当我只是打个比方。
至于所谓的颜色不同,你就理解为我觉得你与你的父母性子大不一样就好。渡鸦先生的解释给了我不少安慰,我不是那些什么都想要搞明白的学徒,有时候保留一些未知会使我们更加安全,这是我父母的教导,也是我大多数时候行事的准则,而我与父母的性情并不相类的理由他也贴心的替我找好,性格通常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改变,毕竟你才二十岁。
十七岁,这位客人,我今年十七岁。渡鸦先生看来并不记得我的准确岁数,他的随口猜测虽然八九不离十但也却是高估了我的年纪。啊,是,没错,毕竟我是你父母的朋友,大概算吧,我当然知道你的年龄,知道的十分,十分准确。渡鸦先生或许自己也知道此事尴尬,赶忙打了个哈哈不再谈起此事,说起来,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的父母了。
他们去了林地,已经有大半年了。我看天色将晚,想来很快就是酒馆开业的时间,便就地编织起篮子之类的来送给他,期望着它们多少能够为那仍在颤动不止的花苞遮风避雨,同时随口回答了他关于我父母的去向。大半年?渡鸦先生沾着那叶片上的露珠在桌面上写画着什么,时不时又以羽翼尽数擦去,或许是在计算,而我也趁着机会完成了编织的活计。
虽然现在说起这些还为时尚早。渡鸦先生在我为他打包与精心修饰那花朵的过程中多次开口皆欲言又止,最终在不得不离去时才磨磨蹭蹭的开口道,你,你或许应当节哀顺变。而我脸上的笑意甚至没有凝固上哪怕一秒,这位客人,何哀之有?我告诉他我的祖父经常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最后一次干脆一去不返,而我的父亲从未感到过无助或悲伤。
那是你的祖父母,但你的父母从未离开过这么久,不是吗?渡鸦先生说的不错,但那是因为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孩子,而他们多少对我有些过度保护了,但今时不比往日,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离开了父母便无法生存的幼童,在园艺一道上也勉强算是能够接下他们二位的衣钵,他们大抵也是终于放心,能够无牵无挂的远行了,这位客人,我已经十七岁了。
不不不,这和年龄没有关系,他们有一些其他的缘由,唉,不过你可不要好奇,在这件事上你最好直到归于大地也不要知晓。渡鸦先生说的严重且一本正经,虽然我这么说有些不好,但你确实应当做好心理准备,他们或许不会回来了。难道他与我的父母曾经一同计划过什么极度危险,乃至可能伤及生命之事吗?那么我确实不应该对此事挖掘的太深。
我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我们一家流着大地的血脉,乃是司辰转轮的儿女。我点头答应了渡鸦先生那不要深究的要求,同时说着我自幼听得的传说,或许是在安慰他,或许是在安慰我自己,他们每次前往林地都曾受到转轮的呼唤,若是他们一去不回,那想必是得了转轮大人的恩宠,使自大地中诞生的我们最终又归于大地的怀抱了,故无需太过哀伤。
在我看来,这甚至能够算作是喜事,若非此事尚不一定,我本应当为此举行些庆祝的事才是。渡鸦先生沉默无言,我知道他的注视着我的脸,大概是想要看出隐藏的悲伤与面上的逞强,但他自然半点都不会找到,因为一来不用他说我便早就做好了他们某日会一去不返的准备,二来我已经太久没有为了自己的境遇而流泪叹惋,或许自打我出生来便没有过。
你啊,唉,算了,这样也好。渡鸦先生语塞摇头许久,忽然发现已然夕阳西下,他可必须赶在夜幕降临之前返回酒馆,否则那些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的醉鬼们可饶不过他,因而也不便继续与我纠缠,只在最后不知从何说起的问道,我问你,你最近背上,或者说明白些,肩胛骨那里,有没有发痒?我自然是莫名其妙的摇头,我可是每日都会清洁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渡鸦先生却显然松了口气,吩咐道,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所说的事情发生在了你的身上,千万不要自己解决,也不要尝试去找医生或者是告诉任何人。渡鸦先生听上去实在小题大做,但知道他自乌鲁克那位贤王还在世时便已然生活在此的我可完全不敢怠慢他的要求,来找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的,我会来,虽然我不太喜欢您的酒馆。我点头应允,渡鸦先生也知道我从来不曾踏入过他的酒馆半步,而且那人多嘴杂的地方显然也不符合他所说的能够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条件,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抱怨着自己竟然那么大岁数反而还糊涂了,随后自自己哪件羽毛披风上拽下了一根给我,你到时候拿着这个埋到城外,我过几日便悄悄找你来。
虽然,或许你理应有资格知道自己身上的事,但你的父母与我关系更好,所以我会先尊重他们的意愿,若你能够有什么法子讨好了我,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见我收下了那根羽毛小心翼翼的存入抽屉深处,渡鸦先生也算是放心了些,甚至还开起了有些恶劣的玩笑来,而我自然也不会真的当一回事,干脆装作没听见似的将他推到门外,小店今日不再营业。
好好好,我也得抓紧时间了,如果不赶紧飞过去,只怕我家的酒馆都要给他们拆了。渡鸦先生并未夸张,他一面说一面就几乎原地起跳的飞到了半空中,对着我又吩咐了几句便顺着晚风离去,不见了踪迹,记住,在那之前,无论你背上生出了什么东西,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自己,也不要去看,不要去摸,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