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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三) 罪孽
    小孩子总是会对自己新发现的事物感到骄傲,我也一样,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为什么如同我的父母这般经验丰富的园艺大师却从未在电脑出售像这样稳赚不赔的商品,我只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走出了前人从未尝试过的道路。我的父母看到这些珍稀的花朵一定会夸奖我,我一面幻想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一面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最别致与新奇的植株摆到了柜台上。

    可惜又或者幸运的是,那时的我身量尚小,只能将它们放置在最低矮的那层架子上,来来往往的客人大多不愿意低头俯身,因而最终也只有一朵被带走了。那位最识货的客人是谁?我已经不太记得,他,或是她,在带走了花盆之后便再未来过,也许早已搬去了外地,也许是真的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朵花,故而再无需回来挑选其他与之不同的花朵。

    更可能的情况,虽然那不是我乐见的,或许是,我的父母自他那里追回了他手中的植株,而那强硬而不由分说的态度惹恼了他,故而他再也不会光临此地,因为我至今都还记得我父母那时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们在回来的那天便看到了那些花朵,我本是捧着由那些活的并不长久但美丽异常的花朵制成的花束笑脸相迎,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表功,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他们几乎是盘问的询问了每一个细节,弄清楚了关于这些花朵的来历,我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从未见过他们如此严肃的对待任何一件事,除了面对在寻找种子时遇到的陷阱或是阻碍。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我已经失去了反驳的勇气,只在一问一答中将自己那段时间一切作为都展露于人前。随后,在弄清来龙去脉那刻,他们近乎失态的对我吼叫。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日他们究竟教训了我什么,我没有哭泣,也没有道歉,或许是因为畏惧,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尚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反应如此过激。我如今只依稀记得他们谈论到了一位他们曾在林地中遇到的司辰,她的名字乃是连提起都不可的禁忌,我所犯下的罪孽乃是她最乐见之事,而被她盯上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好事。

    我安静的垂首看着他们将那些植株与种子全部付之一炬,随后我的父亲出门说是要去追回那株已经卖出的花,而我的母亲则安抚着看上去吓傻了的我,告诉我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想我被那位可怕的司辰带去虚界罢了。他们不愿意失去我,就好比我也不愿意自己精心培育的植株在尚未开花结果时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打破花圃的篱笆偷走,我能理解那种心情。

    最终,我选择向我的母亲道歉,而她也相信我吸取了教训,毕竟我这么多年来从未再次提起此事,但我始终无法忘却自己那日收获时的兴奋,那使得我之后每每收割了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果实时总是兴致缺缺,而今日渡鸦先生那矛盾的要求再次勾起了我对那次不了了之的实验的兴趣,但我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不愿明知故犯的将他们再次惹怒。

    终于我还是决定尊重渡鸦先生本人的意愿,精挑细选了一株弱柳扶风,只能生活在室内绝对经不起半点风沙的植株与他,但我首先在那温室中拜访着琳琅满目的自制园艺工具的桌上写下了注意事项,随后像是扦插柳枝一般插在了花盆的泥土之中。我刻意选用了提前用花瓣的汁液染过颜色的纸,想来它必然醒目的足够吸引渡鸦先生的注意,虽然他多半不会照办。

    临出门时,我又转头看向了温室最深处的房间,是的,我从来就不是那最乖顺的孩子,我的父母已经离去了将近半年,而他们此次没有向我提到过归期,因此我也不能就贸然判断他们是否已经失踪了太久。也许他们明天就会回来,因此我将那重新开始的实验藏在了最隐秘之处,或许他们再也不会回来,而我不能就此等他们一辈子,战战兢兢做什么都畏首畏尾。

    这位客人,您看她怎么样?我呼唤了正在发呆的渡鸦先生一声,将他的注意力自门外转移到了我的手中,我正小心翼翼的掀开那些碍事的树叶,令那些被掩埋于其下的花朵得以将自己最美丽的部位半遮半掩的展露人前。那是一个诀窍,能够使客人愿意花费更多的价格,这并非传自他人衣钵,而是我在这花店帮工的这么多年里时时留意,无师自通的法门。

    我的父母比起我来更加老实巴交,他们不愿也不屑在这些事情上花功夫,有这空闲他们更乐意去林地多寻些更珍稀更美丽的新鲜种子来,而我自觉并不比他们聪明多少,大概我只是比起他们更能够接受世事变迁,知晓由于漫宿与醒时世界的界限愈发明晰的现在,我们去往林地只会越来越困难,而在边境之地,如我们这样身份职业的人几乎已经在竭泽而渔了。

    这话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或是我的主观臆测,我的父母可是已经不仅一次抱怨过他们只在林地边境游走便会无功而返,最近几次他们已经走向了林地的深处,且每一次都走的更远。那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与他们不同,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如父母祖辈那样以自己的生命去赌博的勇气,因此我一早便在寻求新的出路,只是可惜,我的父母在这方面有些食古不化。

    只要我不考虑其他,只按照顾客的要求去挑选,他们便总会对我的眼光感到满意,渡鸦先生也是如此,他的眼睛在看清那些瑟瑟发抖的花苞时便已经亮到面具都遮掩不住,何况他一面接过来自己用手指时不时戳上几下,一面还在对我说着自己那些客人们见到这新鲜的玩物会多么兴奋,他们会很喜欢那这小东西来做下酒菜的,不过我会说服他们至少等到花开。

    这位客人,它并不是按食用标准培养的商品。虽然多少是能够料想到结果,我还是触摸着那叶片上已经竖起的绒毛,一面安抚一面开口劝阻了几句,也算是我仁至义尽。我知道渡鸦先生的酒馆中可以说每天都在发生着这般我因不愿亲眼所见之事,所以我从来不会光顾,甚至为了避免路过那酒馆的门口而总是故意绕远,它或许很酸,也可能甚至是苦涩的。

    也可能它甚至会有些毒素,或者引起过敏之类的,你懂的,毕竟我没有亲自品尝过,而且流着大地之血的我们哪怕真的饮下了毒素也不会有太多不适。我绞尽脑汁罗织着能够帮助那露珠沿着花瓣垂坠如同眼泪的花朵逃过一劫的说辞,但那对人类来说挺危险的,这位客人你肯定不会喜欢遭到投诉之类的,我也不喜欢,没人喜欢。但最终还是爱莫能助。

    无事,来我店里的客人大多是不会在意那些毒素的。渡鸦先生耸了耸肩,他们哪怕亲眼看到我向他们最喜爱的美酒之中投入了剧毒也会一饮而尽。醉生梦死,饮鸩止渴,那甚至是许多醉死其中的酒鬼们所渴盼的终局。那可真是不健康的生活。我简直想要冲到酒馆去将那些瓶瓶罐罐都砸成碎片,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我真希望他们可以改改。

    那你可就开心了,而我就得失业了。渡鸦先生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根本没当一回事儿的同我打趣道,放心放心,我会在他们醉倒分不清食物和装饰之前将那些花摘下来装饰在酒杯里,那会提高一些,嗯,他们管这个叫格调。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愤慨,而渡鸦先生自己倒是抢在我反应之前就笑的前仰后合了。

    他是在嘲笑那些明明只要饮下足够的酒精,甚至只是在渴望之时便能够连性命都不要的家伙居然还如此装模作样吗?但等渡鸦先生笑够了,转而谈起正事来时还是毫不含糊的,说实话,你父母的花朵曾经将许多人带离了我的酒馆,我虽然有些难过,但毕竟这不是一件坏事,对吧。但最近我忙的几乎脚不离地,而你应该也能够意识到自家的店面门可罗雀吧?

    那想必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渡鸦先生说的已经足够委婉,但情绪一向敏感的我还是感到鼻头一阵酸涩,这段时间我仍旧与往常一样忙碌,甚至更为辛劳,但事实却是,想要留下那些往来的客人,或是说服他们花钱带走些什么已经变得越来越艰难。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你的父母,他们也算是我朋友,的店不会倒闭,今天我才来这里,也算是考考你。渡鸦先生没有掩饰他的目的,但此刻他的话语更多的带上了疑惑,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甚至我可以明确的说你早已青出于蓝,只是你的父母手植的草木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而你总是缺乏了一些什么,或者说,你有着一些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