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蟠大人的鲜血是沙地的颜色,而每一滴坠地都打着漩涡般的小圈,在那两位司辰光辉的掩映下,四周的花木被它所散射的光染得如同随雨而至的彩虹,但林地本就是会一切光明终结之地,唯有司辰能够打破规则,而那些逐渐冷却的温热不能,因此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自它所渗入的大地中生出的花草逐渐褪色至纯白,而它深埋与地下的根系则化作了深黑。
它们本该有更好的归宿。我忍不住出声叹息道,在它们仍旧能够被称作是花,而非是什么水墨画卷的时候。渡鸦先生闻言转头望向了我,我意识到我或许是不该发出声音来的,好在那两位司辰如今聊得正火热,便将我的话语与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混淆为一,谢天谢地,渡鸦先生没有指责我的行为,反而上下打量着我,又比比划划的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你喜欢那朵花吗?渡鸦先生问道,既然他也开口,那便证明眼下我们的确安全,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言语又恢复了从前的轻松诙谐,甚至一面说一面耸了耸肩,当然,但我觉得小命更重要。话虽如此,我依旧忍不住眼馋的盯着那片如同墨染般的污渍蔓延,心里疼的像是在滴血,没有注意到渡鸦先生的音调开始变得嘶哑却比甜言蜜语更蛊惑人心。
我也喜欢那个,而当我遇到自己渴望之物时,便会挖空心思,想方设法的将它弄到手。渡鸦先生再次压低了声音,虽然他远在我的手指尚且无法触及之地,但他的言语却仿佛羽毛般在我的耳道中轻轻挠着,甚至有些不择手段,我丝毫不夸张的说,我甚至会因此而忍痛与我的好帮手分享一半。他开始挥手招呼我接近,而我也的确想出了能够得手的办法。
我知道那会有些冒险,而难度也不算太小,至少我靠一个人是绝对完成不了,但那报酬对我们来说都足够丰厚。见我仍在犹豫,渡鸦先生前倾身子,主动靠的离我更近了些,怎么样,愿意帮忙的话就再靠近些,我会告诉你你的任务是什么。这番话的的确确打动了我,一来是出于信任,二来则是我确实不愿空手而归,最终我决定至少先听听他的计划。
对,来这里,再过来些。我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树叶最茂盛处以免发出太过不同寻常的声音以至于招来灭顶之灾,因而花了数倍的时间才磨磨蹭蹭的挪动到了渡鸦先生的手边,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听到司辰们在谈论的内容,视野也比我的位置来的更清晰,因而我的视线便更是随着那灵动如蝶翼的花瓣上下翻飞,耳边渡鸦先生的话倒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我会以黑夜作为掩护,以迅捷作为箭矢去掠夺它,随后它们的种子将被我含在口中,我会带它们离开林地,以上是属于我的部分。渡鸦先生几乎做完了全部的事,只剩下一样可以来分配给我,可看得入迷的我只是敷衍了事的应着,而当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究竟为何时候为时已晚,我感到背后传来了巨大的推力,随后便一个倒栽葱摔下了树梢。
接下来,让我告诉你你的工作。那是我坠落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如今我正因为这猝不及防的摔落而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揉着后脑勺勉强坐起身,便见那两位司辰正不约而同的注视着我。抱歉。遭到了出卖的我只能尴尬的笑着,低头不敢望向他们的脸,司辰的真实面貌不是能够随意窥视之物,这我十分清楚,甚至还得感谢他们并未完全展露真容。
你是何人?这声音既如同自天空直击我的心脏的炸雷,又仿佛是自地下传来的浑厚鼓音,我想应当是转轮先开了口,而我的心脏也随着他的言辞的节奏而几乎要跳出胸膛来,我需要开口却始终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反而是七蟠所带来的于林地中穿梭的气旋为他带来了回应之语,想来是你的一位后裔。是的,正是如此!我闻言急忙连连点头称是。
他听得懂我们的话,看来不想是作假。我真是太感谢七蟠大人了,她虽然多半是在因为我的窘迫情状而咯咯笑着,但至少她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反倒是转轮大人显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不用你提醒,我自己知道,这林地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虫,有那个不是我的孩子呢?他对着我挥了挥手,显得颇为不耐,像什么样子?起来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转轮大人有令,我自然是连滚带爬的照办,只是我的双腿软的如同藤蔓,必须扶着附近的树干才能勉强起身,但好在他大约是不再对我施加太多的压力了,我说话变得逐渐连贯,甚至下意识的忘却了我正在说的可不是醒时世界的语言,转轮大人,我迷了路。我极为聪明的没有提及来此的目的,十分抱歉,但我真的只是因为找不到回家去的路。
亏你还是我的子孙,怎么还能在林地中迷途?转轮发出了一声如同锤击实心鼓面般闷响似的叹息声,但多少他的态度已经变得柔和起来,我虽然低着头乖乖挨训,此刻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口为自己辩护道,这里一丝光明都不曾得见,我是第一次造访林地,还记不得那些位于黑夜之中的路。转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七蟠那摇动树梢的笑声也一并止息。
我说错了话!我几乎能够断言!而更糟糕的是,由于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因此我也就无法贸然开口辩解!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至少我还站在这里,能够思考与惊惧,他们应当至少没有被触怒,否则我恐怕已然化作了林地的一片污泥。他说的也不算错。最终还是七蟠打破了这连虫鸣都无有的尴尬宁静,但他的父母肯定忘了教导他一些你的禁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在您的面前不能提及!我在心中疯狂的咆哮,但为了避免再次踩到转轮大人某处敏感的神经,现在的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发一词的,而为难我这个连学徒都算不上的小人物自然也没什么意思,转轮大人兴致缺缺的只叫我看向身后,而当我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去时,我看到了一条被月光照亮的小径,我知道那它的尽头便是醒时世界。
弧月会带你归乡。这是转轮大人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我直到自月照之途行至日煜之境都始终浑浑噩噩,直到恍恍惚惚的在埃兰山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那疼痛才使我彻底清醒过来,我发现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不知是混合了草木汁液与我的汗珠或者仅仅只是沾染了露水的缘故,而我的双目也同样满满的氤氲着湿漉漉的雾气,稍一眨眼便流了满面脏污。
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嘛。我正无声的流着泪,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一转头便看到了干净的衣物与擦拭用的汗巾,越过它们才看清了来人果真是渡鸦先生,他的肩头还站在一只渡鸦,紧闭着鸟喙轻轻的磨蹭着他的脸颊,而他痒得不行,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羽翼与头颅,别那么着急,先让他换了衣服吧,我是不会偷看的,大概?
再次见到这位差点就将我害的再回不来的家伙,我自然有太多话要说,但我也同样清楚的知道自己当前一定极为狼狈,而浑身黏腻的不适感也容不得我挑剔什么,只得沉默着接过渡鸦先生递来的换洗衣物,在他的口哨声中躲在树丛后面一边更换一边酝酿着过会儿质问他的词句,但那些话语在当我看到他在我再次现身时第一时间递上来的种子时全然烟消云散。
咋样?我不骗你吧?我看不清渡鸦先生在面具下的表情,但他想必是在洋洋得意,我告诉过你这很值得,虽然可能过程并不让人愉快。我知道哪怕再来三四个我也是无法自司辰的眼皮底下取得这些东西的,哪怕他们的注意力不再那些在他们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地方,因而我此刻完全没了脾气,甚至还得双手接过来,赔着笑脸对渡鸦先生说几句感谢。
既然你如此感激,我也给你个还我人情的机会。哦,我就知道,他果然开始得寸进尺了,但若是力所能及,就白帮这个忙,当做是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因此我没有反驳,而是点头允许他继续说下去,我还有另一包种子,放心它们并不鲜艳,但我需要人帮我栽培,毕竟你也了解我的园艺水准,况且我也实在没有时间直接撒下等着它们自己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