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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二十七) 相宜
    渡鸦先生自我屋顶上的大洞离去了,我走近些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天窗,也许是渡鸦先生为了这帅气的离场方式而特意打造?那他可多少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我将床铺上渡鸦先生离去时鞋底落下的污泥洒落在地,又卷起被子准备去清洗,我想有时间我必须去重新将那处天窗封上,我可不希望某天他深夜造访时往我的额头踩上几个难以清洗的脚印。

    当然,此事不急于一时,到时候等教师先生,或是他的那位朋友再次路过此地时再请他们帮忙也不算太迟,毕竟我看渡鸦先生他可得花上好一阵子的时间才能将他那个好友救回。不过说实话,渡鸦先生他还真应该对我说几句感谢的话,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他培育出了解药,也是为了若非我吸引了他那些常客的注意力,只怕那些常在他的小酒馆徘徊的人们放不过他。

    他们大约会以己身为锤冲破那紧闭的大门,随后毫无章法的自行将口味各异的酒水混杂在一道,如同饮水一般牛饮而下,他们的大脑会因为这久违的麻痹而感到欣喜,但他们的身体则不然,那并不甘美反而呛口的低劣酒水只会得到它们的无声排斥,随后在一个不算恰当的时间连带着其他混合之物自他们的口中涌出,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喜欢它们此刻的气味。

    我曾经也有在路过那里附近时遇上那些人将从自己胃部逃逸之物不慎溅射到了我的身上,那气味我至今想起依旧作呕。胃中不自觉的翻江倒海,我惊异于自己只是回忆反应竟然这般之大,眼下赶去垃圾堆处已然来不及,我只得扔下被褥就近找了一株只是用作调节温度的巨木呕吐起来,而这个过程比起往常可不能算得上是难受,甚至口中也并无酸涩的味道。

    甜腻,如同蜂蜜一般的甜腻,这是我的第一感觉,仿佛我是被腌渍过头的果实,稍加挤压便涌出了无数琥珀色的蜜汁,而在那之中混杂着的仍在兀自挣扎的黑色小点,自然便是被那香甜吸引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钻进了果实中的小虫了,但我毕竟不是果子,看到那些个头不小的昆虫自我喉咙中爬出,我禁不住将胃中所食的一切都吐出只希望那些虫子不要久留。

    谢天谢地,那些虫子并无想要重新回到我腹中的想法,甚至可以说它们对我并无半分留恋,虽然这自然是好事,但我依旧因此而感到些许不快,真是无情的家伙,作为昆虫的它们还是那么喜欢无声伫立直到被它们掏空的木头,因而好不容易自蜜汁中翻过身来便一个接一个马不停蹄的沿着树干连成了一条黑金双色的丝线将其缠绕起来,而它的尽头隐于树冠之影。

    随着那些虫子逐渐爬满了树干,最先紧抓上树皮的几个已然在阳光下变得干燥,于是我便看清了它们的身体毛毛绒绒,而那紧贴在背上的一层薄膜此刻也舒展化作翅膀。我认出了它们应当是一个品种的蜜蜂,虽然与我此前见过的每一种都长得不太一样,最不同的一点在于眼睛,虽然因为蜜汁的掩映那些复眼与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我能够看得出来它们本性为盲。

    而且,这数量未免太多,我简直怀疑我的胃已然被它们掏空改造成了蜂巢,而我甚至连那蜂后什么时候钻入了我的口中都不得而知。思及此处,我感到我的喉咙似乎被一块硬物卡住,呼吸困难之余还阻拦了我的呼喊,这逼着我只能不断以背部撞击树干以求那冲击力能够救我的命,而这本是我父母教给我却在之前从未用过的技巧只是第一次尝试便显得十分管用。

    一块网格状的蜜蜡被我吐出,而那些尚未走远的蜜蜂们纷纷以自己的身子将其接住,像是在拥抱装着初生婴儿的摇篮,因为它随后便被摇摇晃晃的顺着那条毛绒绒的绳子被运到了树干上,又沾染了一些我终于止住却不知道怎么清理才好的呕吐物将那碎片如同一个破损的蜂窝似的紧紧挂在枝头,才各自找了一间网格爬进去休息了起来,丝毫没有回避我的意思。

    我从来都不以虫媒授粉,因此家中往常也没有养殖蜜蜂,我本该只有将它们完全驱逐的经验而无培育它们的知识,但此刻我看着它们,无论是口中心中都甜津津的,嘴角甚至下意识的挂上了自口中涌出的涎水,而脑内同时奔流着的是关于如何悉心培育那些蜜蜂以及自它们身上获取蜂蜜的法子,但教授了我此道之人在我的回忆中却模糊不清,唯有滋味始终难忘。

    难道那也是在造访林地时或是之后不久发生的事吗?这不无可能毕竟我那段时间除了培育新花之外便都浑浑噩噩,而那新花美则美矣,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毫无气味乍一看还以为是我以蜡与丝绸拼凑出了一朵世间本难有的绝美佳作,却始终比不上司辰们的鬼斧神工,无法为它寻到合适的香甜气味而只得留下了如此瑕疵以免沾染上些不搭调的反弄巧成拙了。

    若是如此,那倒是也说得通了,虽然我已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沾惹上了这些东西,但我在此前的烦恼可是确凿无疑的,而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为了达到在园艺一道上的精益求精,冒了一些风险与自身可能的不适甚至受伤去寻求些旁门左道也不稀奇,况且看它们也没什么恶意,如此自然的找了位置貌似打算常住,很难说不是我早些时候就与它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试探性的向着那蜂巢挥了挥手,又按照不知道是从那个记忆深处隐约挖掘出来的曲调哼唱了几声,它们果真在几声愉悦的嗡鸣声后自那尚未完全修复的蜂巢中成群而出,于我的头顶于掌心徘徊,而我也就这么托举着它们,离得近些看,那如同乌云般盘旋在我头顶的那些,它们的尖刺是那么令人想要退避三舍,但在我手心的那些敛去了锋芒。

    看来它们当真无意对我不利,那它们便不是那些令人厌恶的寄生动物,不过那只能使我的心中不再如此忐忑,却不能真正使我放松下来,虽然我与我的父母不同,觉得只要是能够盛开的种子便好,如何来历并无太多所谓,但即使他们或许已然归于大地不再复还,我依旧是那个打小就听话的孩子,因而我不愿对我父母带来的那些花朵的后裔做出什么违逆的事来。

    可若是我自己寻来的,那可就无需依旧困于他们的观念了,我看似被那蜂群裹挟着,实则确实我穿着它们走动,一步一步将大部队引到了那最娇艳的花丛跟前,向前伸了伸手,但本该见到鲜花便兴奋起来的蜜蜂此刻反而显得犹犹豫豫,难道它们是在畏惧于留着转轮血脉的我为它染就的颜色?还是说从根部属于七蟠大人的气息便足以震慑的它们如此裹足不前。

    嘿,我带你们到这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你们可不能让我做了无用功啊。我以另一手的指尖自掌中挑起了一只,放到眼前有些威胁似的说道,而它像是能够听懂我在说什么似的张牙舞爪的嗡嗡作响,但很遗憾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些侍弄它们的本事,可要我听懂它们的语言如同我理解那些我亲自栽下的花草,不说算是天方夜谭也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乖一点,你会喜欢这如同丝绒般的花瓣,还有你看那最核心处黑色的纹路,有没有点像你的花纹?我成功引起了那蜜蜂的兴趣,它虽然仍旧战战兢兢,但至少已然敢于转身往那花心看去了,只是依旧抓着我的手指不放,但我所求也不过是它分心便好,我只消稍加使些手段,如同自枝头弹走露水一般轻轻一点,它便因为力道毕竟比不过我而滚入了花瓣之中。

    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那抗议无效的小虫只得咬了那花蕊一口,而此刻它的兄弟姐妹们也都黑压压的聚集在跟前观察着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兄弟,而随后它那欢快到连舞蹈都多打了好几个回旋,且之后像是将那花心当作避风港似的钻了进去老半天都不愿离开的样子,虽然在我看来多少有些诡异,但或许对于蜜蜂来说这很正常?毕竟它们本就是如此单纯的生物。

    一个接一个的蜜蜂开始品尝那无香的花朵,而作为一个好的,无论是甜点师还是建筑家,使自己的作品变得更适口的同时也符合大众的愿景,我能够预感到不久之后那起先自我腹中而来,但如今仍挂在树梢晕开于口中,甚至有些还极为可惜的渗入地下的甜腻滋味会是这美丽花朵最好的佐料。

    虽然因为它的出处,我不愿立刻再次品尝,但只是口中残余的那些我便能够断定那便是我今生所品尝与嗅闻过的最诱人的甜香,即使太过浓厚也不会喧宾夺主,反而会与那如同即将流淌而出的鲜艳色彩相得益彰,可以说是最契合这世间无二的毒草,还是疗愈之花?管他呢,没人会真的舍得吞噬它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