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沾染上了本不属于自己却又如同为其量身打造的香味的花朵为我提供了有史以来最火爆的生意,每天我将新开放的花朵摆在架子上都会在短短几小时内被抢购一空。我必须感激过去那个被遗忘的自己,无论当时我是如何想出了这个不算正派的主意,而将那活生生的甜腻种子带到我的花圃来又受了何等的苦楚,以至于我现在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想不起来。
而其中使它比起此前我与我们父母所带起的种种流行最与众不同,同样也决定了它的销量远胜它们的诀窍便是,那最甜腻与完美的花香均离开了那些忙碌的蜂群便会在短短一两周甚至几天之内散去,而离开了流淌着大地之血的我的滋养,那花朵最是艳丽的舞裙也会在不久之后逐渐褪色直至纯白,而此刻原本属于它本身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本来味道便会卷土重来。
这对于已然对这花朵的风姿绰约疯狂着迷的赏花客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转变,而我早已于售卖时便已然告知他们可以将那失去了吸引力的老去之花再次带回我的身边,我会负责照顾它们的种子直至他它们吸引了另一个人的视线,而在那之前,他自然可以获得另一朵作为替代,无论是另一朵它的兄弟姐妹或是其他种类皆可,当然适当的报酬依旧需要被合理的支付。
人们总是会带走一株被归还者的兄弟姐妹,或是过去曾经为他们所熟稔但短短几日内便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者他们从来没有分清过的那些花朵的孩子们,毕竟他们不是我,无法感知异族异种的情绪也不会刻意去区分。不过说来也怪,我也并非没有将从前最受欢迎的,也是他们曾经喜爱过的花摆在架子上,但只要与这最艳丽的一朵放在一起,他们便视而不见。
起初我会因此而感到不快,但很快我便发现自己也受到了影响,当我沾染着那些甜香进入梦乡时我总会做上一场令人不愿苏醒的美梦,但每当我苏醒时却又会神清气爽而非浑浑噩噩,而若非如此,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到自己正在某处湿冷的水域下沉,或者再次于黑暗之中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动弹不得,而第二天我也会因为于梦境中挣扎的过久而劳累不堪。
是以我也为那能够侵染苦涩梦境的甜香而着迷,如今我已然在卧室的四角都摆上了数盆,而且越来越多的它们还在不断吞噬我的落脚之地,而我甘之如饴。在不开业的休息日时,我甚至会整日都卧床与它们共眠,以至于有时我会在醒来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然有些日子没有去打理温室,匆匆赶去时便发现杂草已然将那温室挤出了一个大洞,而繁花亦长势更好。
最重要的是,它们无一例外都变得更加甜腻,无论是那些本不该生长于此的顽强入侵者,它们的种子因为早在祖辈时便已然埋藏在地下而始终无法完全清除干净,还是那些不知是否还是原先模样,或是已然为了生存而改变了形象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花朵,它们在杂草之间生长的郁郁葱葱,我惊讶的发现无论是我,还是我的父母祖辈,都低估了它们的生命力。
这曾是我的幻想,但很惭愧最终的实现却并非我的功劳,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应当完全将功劳归于它们,毕竟那或许是因为我的放纵而横冲直闯的占领了将近大半个花圃,从而早已混入它们之间的血色花朵为它们带来了鼓舞,而那些已然建造了规模壮大到以至于将我新扩建的房间全然霸占的巢穴的蜜蜂或许也起到了作用,至少它们帮着堵上了破损的缺口。
不错,那是极为高质量的蜜蜡,而且它们建造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必须得采取行动,那沾染着香味的蜂巢所制成的蜡烛一定会受到那些因为需要远行而无法带上自己心爱的花朵的旅人们的欢迎,毕竟在那之前我已经听到他们中的好几位抱怨过了,包括那位诗人先生,我可真是想不到竟然连他也被其吸引,毕竟他一直是个十足的怪人,但这花是最佳的疗愈者。
诚然,以我作为花匠的经验来看,万事物极必反,尤其这东西无论是花还是香味都称得上是来路不明,不是无法对我的客人解释,便是连自己都不甚记得。当然我不是没有试过将此多半是梦中之事就于梦境之中求索,但哪怕我已经用上了我所知晓的所有仪式,这段记忆都像是被从枝头上生生剪去的花朵,唯一留下的伤疤只有我站在林地似乎在等候着何人到来。
好吧,无论如何这至少也能够被称为是一种收获,我无数次的使自己被引入那场梦境,每一次我都会尽我的全力于那片无光的林地中细细摩挲,直到对那疤痕边缘的年轮都掌握的一清二楚方止。那么事情就该向着下一步进行,我的父母曾经教过我一个使被折断的花枝再次开放的法子,只需要小心翼翼的剜下那块伤疤,在流血处施以鼓舞,很快便一切恢复如初。
它会自那重新被揭开的伤口处再次抽出新芽,长出花苞,最后那花朵虽然会比起原先的有那么些许的差异,毕竟每一个花匠都直到无论如何努力这世上都不会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这与炼金术士们的功业可大不相同,但那瑕疵可是小到连我都无以辨认,唯有如同我父母一般的老道花匠才能凭借直觉寻找到其中区别,那我觉得便算是差强人意,不必太过较真了。
万事万物皆是上行其道而下亦其然,而诸司辰的影响是不会只那么恰巧的停留在某一件事上的,尤其是转轮大人这等身为世界的表皮,将万物隐藏于下的种子都埋藏于体内以保持其活力甚至还加以孕育使之最终破茧成为另一种生命的司辰,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本能如此,还是对此有着特殊的喜好,或是干脆因为那些种子太过微不足道,因而无所察觉或漠然以对。
我想如果我操作得当,我也能够通过剜去我记忆上的那块苦涩且迷途如同层层年轮的疮疤,在以仪式为它带去鼓舞,从而假以时日我便能重新找回我丢失的回忆,现在唯一的困扰之处在于,我在无形之术方面可完全是个半吊子,而我所知的那几招都只能算得上是三脚猫功夫,在我的需求面前它们既缺少应有的技巧也无法提供足够鼓舞其那仅存的新绿的活力。
唉,我还真是束手无策,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毕竟不是无稽之谈,于是我只能在那疤痕变得更加紧实坚固之前去为自己寻一位帮手。那首选的必然是渡鸦先生,但如今想要再找一位酒鬼打听他的去向可没有从前那么容易,甚至连原本日夜都会泡在那地板上残余的酒水中打滚的诗人先生如今也不知所踪,而当我亲自造访时却发现他的酒馆时至今日都没有再次开放。
若那只是我的一个寻常竞争对手,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因为破产而逃之夭夭,在感到颇为抱歉的同时我一定也会洋洋得意,但渡鸦先生与他们不同,我只能猜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比如他的那位朋友被那个女巫所困,毕竟我记忆中她貌似与七蟠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渡鸦先生作为长生者虽然胜过我们这些寻常人万千,面对司辰可是依旧力不从心。
若是如此,我便难以揣测他归来的时辰,甚至连他是否真的能够从一位司辰的手下生还还是一个问号,因此我最好先去走访他人。于是我第二个想到的便是祭司先生,虽然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但诗人先生更是肯定指望不上,至少他身上那些真菌能够生长的如此繁茂,他一定知道以足够的活力灌溉它们的法门,然后我便恍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然不再露面。
是我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招待客人从而冷落了他的缘故吗?我隐约想起在某日我将一株新上架的花递给了已然深深着迷的某位客人时,他也蹑手蹑脚的跟在那人身后离去,我那时还在心中嘲笑了他明明是那么喜爱花朵却不愿自己花钱买上一些,但现在想来,那似乎是他的最后一次露面,而那位客人也很久没有造访了,至少早就远超了那易逝之花的保质期限。
祭司先生同那位客人发生了什么吗?我不知道因为我本就不太关心新闻,就连身边发生的事在我眼中也不如一株从未见过的新花更令人印象深刻,但基本上可以确定的事,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应当不会再见到他们俩了。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二人可能的命运,也是为了我可能必须面对着我那最坚实而丑陋的伤疤一筹莫展了。
我忍不住在夜晚的街道上踱步,盼望着已然被我散布到了满城的香甜气味能够使我放松一些,但那气味总是在城门口附近便已然止步,我有些难过它们总是会忘记一些角角落落,不过好在我带来了新鲜出炉的香味蜡烛,点燃它们便能弥补其中不足,而司辰们或许也是因为我的兢兢业业而想要告诉我天无绝人之路,于烟雾与晚风中,我听到了沙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