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闭了所有的灯光,熄灭了一切可能发热的事物,眼下大约整个房间中只有我的心脏还在不断搏动着制造热量,但每每触及表皮时便会被那阵阵寒意所侵蚀而消散殆尽。祭司先生在这个环境下感到舒适,他的口齿也恢复了往日的伶俐,但代价是我本人哪怕裹上了冬装也快要冻僵了,好在我的心脏与口腔仍旧温热因此我仍能勉强维持我的生命以及对话的能力。
先生,我不欲多言,您应当看到我留下的话了。我一面说话一面将双手放在嘴边,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自己吐出的温热呼吸灼伤了祭司先生,一方面也是想要让自己的手指保持灵活,毕竟我们在谈论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必须随时准备应对他的突然发难,而且他说不定已然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毕竟你瞧,原本打算好好拷问他的我如今只盼着速战速决。
是的,你提及了关于那一根引线上的地雷的事,我前段时间便是害怕它们随时会被引爆而躲去了无人的地方。祭司先生的言语依旧温暖和蔼,但伴随着那些语句一道吐出的却只有如同风雪般的冰寒,难道他的腹内也已然被冰雪填充了吗?就像是雪白的棉花填充进了碎布片缝合的玩偶,他的周身也被各种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微光中我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那么,您为何要回来呢?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而话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或许语气不善,我没有在质问您,您知道。被兜帽的阴影遮蔽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我能够听到他的轻笑,有些无奈也有些得意,因为引爆它们的时机已到,而这本就是我的主人向我下达的命令,而之前我为了其他事情浪费了太久的时间,但现在一切阻碍都被其他人排除了。
我的主人还因此数落了我的无能,因为我需要运送的货物始终未能送达,反而让他的那位朋友亲自出了手,即使这本就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但好在现在一身轻松了。祭司先生在抱怨自己所侍奉之人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能够从中听出他虽不满但是敬畏,但他的主人究竟下达了什么命令,以至于他要伤害到我的声誉与花朵,毕竟我从未对他展现出任何亵渎。
我问出了我的心声,而祭司先生笑的更灿烂,你既然已然想起了一切,那么难道你的主人与你的园丁没有同你讲过你我的职责?好吧,看来祭司先生也是知情人中的一员,难道他们所有人只是全部瞒着我?我只能说我也希望我真的记起了一切,但很遗憾我现在能够展现给他的只有茫然无措,哦,好吧,看来我操之过急了,但很遗憾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前段时间见你与本该是你兄弟姐妹们的存在终于亲近了起来,再加上我的主人声称给你的礼物已然送到,我便想当然的做出了草率的判断,但请原谅我,毕竟我无法亲自来查证,因为我如今的情况见不得阳光与火热,唯有夜间才能于你家后院的花圃附近走上一走。好吧,那么我便知道为何我最近总是在早起时见到叶片上凝结着如同雨丝般垂坠的露水了。
你在栽种最香甜的花,而它的花蜜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意味着好梦,而平日里最渴盼它们的人,比如那些往常泡在渡鸦那里的酒鬼,他们甚至或许会长睡不醒,但你放心,那不会使他们失去性命,因为哪怕是那花朵也有保质的时限,你也应该看到了。是的,但我前几日看到的事实可不支持祭司先生的说辞,没错,但是你的孢子改变了它,这可不是误会!
不,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同你说的,属于我的工作,你与你的园丁为人提供了一场酣梦,而我与我的主人,我们将会与醒时世界栽植它们,而这并非你的草木所能及,因此我们准备了这些菌丝。我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祭司先生,而他则告诉我若我不信,明日可以亲自去检查那些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的境况,那些菌丝虽然寄生但也想方设法保住了那些人的生命。
见祭司先生说的如此言之凿凿,我虽然知道他本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但他的谎言非常高超,总是致力于描述未来的情状,至少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检验的事,而对于眼前的事物,他总是坦诚的好比他从来都如此诚实,因而我想我或许可以信任于他,而且他所描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有诱惑力,虽然他似乎没有说出太多,但我却仿佛已然听到过他的无数遍承诺。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已然冻得浑身打颤,思维也变得逐渐模糊,只想要将自己埋在温暖的被窝或是,对,温热的水流中好好暖暖身子,而祭司先生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在叮嘱了我一定要早日想起关于他的主人与我的园丁的事便开始起身道别,而我则在目送他出门的瞬间叫住了他,先生,请听我说,有一位猎人似乎想要伏击您,因此脚下头顶,都小心注意些。
祭司先生头也未回,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知晓,而我继续补充道,他只是个热心的好人,有些急脾气,但并非不讲道理,您下手注意些分寸。祭司先生听到这句话才终于顿住了脚步,犹豫沉吟了片刻,才在准备出门的瞬间说了声好,而我也就在道谢后放心的跑到温室附近好好的跑了个热水澡,但火焰燃烧的声响惊扰了我,我虽然百般不愿但也只能迎出去看看。
走出门外,我便看到了上次与教师先生同行的炼金术士先生,他或许是觉得这空间太过潮湿寒冷令他这根蜡烛很是不适,毕竟我只一眼便看出他比起上次见面时要苍老憔悴了不少,或许是在外奔波太过劳累,他已然顾不得客套,又或者只是星辰神殿中从来都不会传授太多的规矩,因而他主动的帮我点燃了灯火与壁炉,随后一动不动静坐在客座之上等待我的归来。
而他此行的目的也算是清楚明白,至少我自觉比起我那些总是需要指手画脚才能讲明白的怪异想法来称得上是言简意赅,他需要足够多的香味蜡烛,越多越好,而我需要为他准备那些直到下次将临仪式的到来,而在那之前他会时常光顾我的小店。哦,我想大概是教师先生的推销起了作用,我也正在发愁那疯长着的蜂窝应该怎么办才好,于是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炼金术士先生可真是个心急的人,他在我满口答应后的下一秒便一面道谢一面起身就要离去,但我可以理解毕竟或许他家的坩埚中还熬制着什么最新的合金,然而客套话还是需要说的,先生,您无需每次都如此星夜兼程。而他也除了回答我自己已然没有多少时间之外便不再言语,好吧,我自然也不会抱怨,因为我知道炼金术士们个个都是寡言少语的家伙。
而在那日之后,我的生活仿佛重新踏上了正轨,每日里仍旧是刚刚自长梦中苏醒的客人前来购买最新开放的鲜花,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们有时会告诉我他们竟然真的梦想成真,以至于都分不清自己那几日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我很高兴看到他们得到自己心心念念之物时那得偿所愿的笑容,因此我隐瞒了祭司先生的功劳,并且我想他大约也不想真让人知晓。
恭喜您。我只这么说,而因为我的花圃多了那些蜜蜂们作为帮手,眼下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守夜,因而有时祭司先生也会悄然造访,带着那一日寒过一日的冷气与逐渐分不清是线头还是菌丝的衣物,而我依旧是从未看清过他如今的脸,因为他每次来坐坐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往往只是嘘寒问暖一番,谈谈自己在白日里已然被我听说的功绩一类,仅此而已。
有时他也会问问我的记忆恢复的如何,我只能告诉他自己如今每次入梦都会梦到一些似乎自己真正曾经经历过的事,有的新奇,有的重复,有的悲伤以至于自己在清晨醒来时脸上还垂着泪珠,有的快乐因而自己那日整天都十分快乐,但他们大多鸡毛蒜皮琐碎的很,而自己想要看到的,祭司先生与析蝶先生不断提醒着我的那些,却仿佛隐藏于黑暗之中从不显现。
析蝶先生告诉我他已然尽力,但最深的伤疤想要被剜出需要更多的时间,它要求我稍安勿躁,花朵也是先得有了茎叶萼片那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才能盛开,而果实则形成的更晚甚至需要花谢。析蝶先生担心我会埋怨,但我想我其实并没有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那鼹鼠小姐在帮我的双腿彻底解放后便再找寻不见,这多少还是使得我有些失落与伤感。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是能够对着祭司先生说的事,虽然隐瞒他们会让我对祭司先生的温言安慰受之有愧,因而我总是想方设法的快些结束话题催促的他继续完成自己所承诺的事,并继续叮嘱他躲着些猎人,即使他再三说明那位猎人已然前往他处也无济于事,便干脆只是微笑着接纳了我那带着心虚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