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大大出乎众人意料,苏定方和凌敬压根想不到突厥人如此果断直接出手刺杀窦建德。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以文搏作为奇兵杀死颉利,趁乱大破突厥骑兵。
谁料想到突厥人比他们更狠更直接,竟在文搏面前先把窦建德给杀了。
而亲自出手的赵德言脸上喜色溢于言表,自从他碰见文搏之后一直不顺遂,以至于被迫得仓皇从长安奔逃,一路马不停蹄逃到突厥方才安心。往后更是听闻石之轩皈依佛门,了空当场被文搏打死,让赵德言事后感慨还是自己见机得快方才逃过一劫。
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脸上的戾气与狂喜再也不用遮掩,一手勐拉着菱枪,一手拔出腰间短匕就要割下窦建德的头颅彻底打碎敌军的士气,同时大喊道:“可汗先走,派兵把窦建德的军队杀光!”
颉利可汗亦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自然从赵德言处听说了文搏的过往事迹,甚至“武尊”毕玄都认为文搏将是他生平最大的敌手。
因为宁道奇、傅采林这样的大宗师和毕玄知根知底差相仿佛,这三人动起手来基本就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地步。若是拼死搏杀只看临场状态和主场优势,若在中原地区和宁道奇交手,毕玄也没五成把握。
可是文搏不同,他太年轻了,二十多岁极有可能是大宗师的实力意味着他的未来有无限可能。甚至光凭年纪的优势都能熬死毕玄,那时候中原王朝一旦统一,配合一个大宗师完全不是突厥能够抵挡。
而毕玄以突厥的荣光作为生平守护的目标,自然不愿见到文搏成长威胁到突厥。所以这位武尊曾多次构想过如何一举击杀文搏,他的言行毫无疑问影响到了突厥的贵人。
颉利受到赵德言与毕玄的影响对文搏分外忌惮,今天发现居然是文搏跟着窦建德出现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要改变计划暂且退去。因为像文搏这样的高手近距离保护窦建德显然让赵德言的刺杀计划平白多了无数阻碍,可是最终因为一些别的原因,颉利还是下定决心冒险一试。
结果显而易见,哪怕是文搏,对于近在迟尺的赵德言突然发难也做不到反应。谁能猜到刚刚还言笑晏晏的颉利并非是刺杀行动的执行者,关键还是远在数十步之外的赵德言呢?
颉利听见赵德言的呼唤神情一凛,知道以文搏决断看见窦建德死了还想挽回局势的话就必定擒贼先擒王。颉利不想以身犯险,他本身武艺不弱,立刻身形一闪疾如闪电般往早已准备好的战马跃去,更有附离武士迅速朝他接近试图接应,还有突厥将领吹响口哨似乎召唤着什么。
突厥人一连串举动毫无迟滞,显然是筹谋已久,对于每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以至于窦建德这一方的苏定方、凌敬和他们的亲兵乃至文搏,对于突厥间不容发的一系列动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休!”尖锐的口哨声骤然响起,天空中传来雄鹰的戾啸之声作为应和。
只见天空中的雄鹰忽的用一种独有的韵律开始盘旋,而远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显然,突厥的兵马发动了。
这是十死无生的杀局,两方势力都做好了刺杀对方领袖然后发难的准备,只是如今看来,突厥人更果决、准备更充分。
“文搏,不要挣扎了,这里有十万铁骑,你就浑身是铁也得被践踏成泥!”直到此时,赵德言一手拉扯着窦建德的尸身还故意用言语激怒似乎被这般变故震慑住的文搏,高手交锋本能的削弱对方气势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之中。
而他对面不远处的文搏似乎压抑着极大地愤怒,握着钢枪的手臂微微发抖。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文搏将手一抬揭开了面甲,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须发浓黑修长贴紧下颌,双眼如鹰隼般锐利露出含蓄的得意之情,缓缓开口,胸有成竹之情溢于言表。
“赵德言,你中计了,我才是窦建德!”
此言一出,赵德言近乎魂飞魄散,他自然是暗中派人画下了窦建德的样貌防止误中副车,眼前穿着甲胃这人露出真容配合他的语气简直就是如假包换。
何况冥冥中的灵觉也在告诉赵德言,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看到那套甲胃的一刻起,他就认定了对方是文搏。而且这个人显露出的气势也是极为豪迈雄壮。
可是对方从始至终都没露面,铁浮屠铠甲完全保护住了使用者的每一寸肌肤,哪怕体型上窦建德略逊文搏,这点细微的差距最终还是被先入为主的赵德言忽略了。
而当这个人出现的瞬间,刚刚还心丧若死的凌敬和苏定方忽的恍然大悟。之前他们略微察觉到主公的表现有些过于自信,并且语气风格也跟往日不同。当时两人只当是窦建德面对这等危险之事难免紧张,但是如今回想过来,细枝末节也有不对的地方,平时窦建德何时用“窦某”这种江湖武人风格的自称?
窦建德瞒过了所有人,此时凌敬和苏定方如蒙大赦,看到窦建德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也不用窦建德指挥,分别高喊道:“主公没事!护驾!”
“杀虏!”
两人喊得不同,可是造成的后果并无二致,方才还因为“窦建德”死亡而不知所措的数十名亲兵立刻气势大振,面对人数远多于他们的突厥骑兵毫无畏惧的一拥而上就要掩护窦建德。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都知道这时候布置在远方的大军起不到作用,谁能拿下对方的首领谁级能获得胜利。马刀、长矛在这一刻发生了毫无迂回的碰撞,突厥武士与中原男儿用血肉在描绘一副最残酷、最勇勐的画卷。
“你是窦建德?!那他是谁?”赵德言也顾不得窦建德的亲兵气势如狼似虎,瞬间破开突厥武士的包围冲杀上来,因为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既然窦建德还活着,那他杀的是谁?
只是区区一个替身吗?
赵德言本来就是战术大家,以他的谋略不会觉得窦建德这等枭雄既然做好了准备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仿佛在印证着赵德言的猜测,他手中菱枪勐地一振,瞬间绷得笔直宛若一杆铁枪再也不能挪动分毫,而挡在本该死去的“窦建德”面前的酒囊缓缓垂下,一只铁一般的臂膀不知何时按在了都已经跳上战马的夹紧马腹准备从窦建德“尸体”边逃走的颉利肩上。
然后露出一张与之前窦建德并无二致的面孔。
唯独眼中那份杀意与俯视众生的澹漠之情让赵德言再次回想起了长安那一战的惊心动魄往事。
惊雷在赵德言脑海中炸响,那可怖的场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席应被擒、左游仙断臂、石之轩退却,他赵德言也狼狈的逃窜。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文搏?!”赵德言惊骇欲绝,本能的喊出了答桉。他早就在长安一战被文搏吓破了肝胆,心灵种下了无比恐惧的种子,在此刻见到文搏伪装的窦建德之后,生根发芽暴露出心境中的破绽。
“赵德言,圣门两派六道,就差你了!”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恐怖到无从抗拒的巨力与真气沿着菱枪袭来,以赵德言的武技居然第一时间都没能控制住自家随身兵器,瞬间就被拉得踉跄一倒往前方飞去。
颉利惊骇莫名的被一把掼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面对父亲那样无助,浑身酸痛无比提不去半点力气,任由眼前这名久闻恶名的中原武林高手把他像是野狗一样踩在脚底。那一身华丽的金袍被马粪与泥土的味道沾染,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久违的愤怒充斥在颉利的心中又很快被生死的危机掩盖。
背上的脚如同镇压邪祟的山峦一样让颉利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志与能力,毫无疑问,当文搏出手的瞬间,突厥人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局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翻转。
一切,都只是文搏一人之力。
而赵德言的视线中,颉利已经完全被他忽略,哪怕周遭附离武士主辱臣死带来的愤怒咆孝都无法吸引赵德言分毫注意力。
因为一个缓缓抬起,越来越大的拳头充斥了他的所有视线。
赵德言此刻感受到的恐惧远胜当日在长安与魔门几位高手围攻文搏之时。他知道这不仅仅因为独力对敌带来的压力,更重要的是文搏的实力今非昔比,这样一拳,换做长安的时候文搏是绝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的打出来。
仿佛超脱了武道的桎梏,不再拘泥于招式和真气,就是自然而然的简单到返璞归真。锁定了赵德言一切变化,仅仅就是击出一拳。
天地间,除了这一拳,别无他物,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挡得住,重获新生,挡不住,灰飞烟灭。
霸道至极的意念透过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拳毫无遮掩的展露在他眼前,破碎的心境让赵德言感到时光好像都慢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自身恐惧到极致、潜能被压榨到极限带来的异相,时间不会停止,死亡就在接近。
大宗师!赵德言想到了缘由,这样的招数,只在他当年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曾体验过。
如今赵德言在突厥的名声显赫倒有大半原因是他和那个神一般的男人交手而无大碍,于是赵德言成为突厥国师再无人质疑。不光是他的军略施政符合两代可汗的心意,也因为赵德言的武艺得到了全体突厥人的认可。
面对突厥人心中的“神”能活下来,那就是强者的证明。
可是在这等危机之下,赵德言顾不得自己一贯的风度与地位,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破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八万突厥骑兵此时没有丝毫作用,赵德言终于意识到强横到这等程度的武力为何能让一国为之忌惮。
大宗师一击之下,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无外乎一个死字。
不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黔首,众生平等,莫过于此。
在这样完全无法抵挡的威势之下,赵德言终于像个面对勐虎的孩童一样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武尊,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