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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锦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尽管读过许多书,却未经历红尘,并不大懂圣人道德与人间是非的冲突。
与她而言,只要楚州平安,便是此时此刻最大的好事。
苏寒露并不迁怒于她,静静听着江锦如小女儿般细语心底的私事。
月上中天,江锦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发觉寒露此刻似乎心情低落,她不禁后悔自己的专横,只顾自己言语,竟忘了寒露并非得意之人。
是什么原因?
她想到了自己提及的康王。
康王如今在西北征伐,寒露必定担心故乡……
到了次日,江锦并不避着寒露,两人起床更衣后,便遣了七巧去盘石院打听消息,并对寒露道,“早几年六叔被点了做康王殿下伴读,不过前前后后也就半年光景。这些年逢年过节,家里总有一份礼要送去康王府。”
苏寒露频频点头,但面容茫然,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锦遂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西北那边的情形我帮你去问。若是六叔不肯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羁鸟恋旧林,我都明白的。”
苏寒露一怔,连勉强的笑意都没有了,无精打采道,“问与不问都没什么的,兵戎乃军国大事,你六叔的嘴巴比蚌还紧,这样的要事他定然不会四处乱说。罢了,七巧去就去了,下次你别去,免得六叔以为是我教唆你的。”
江锦仔细一想,想必寒露早也私下打问过六叔西北的情形,只能轻轻叹气,不再多言。
盘石院里,江意行今日不去朝霞院请安,穿上外出的衣裳准备去寻大哥,听说七巧来见她,以为是江锦担心楚州事,便让人将她领进来。
谁料七巧问的却是戎部大月王的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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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江意行心中一动,他昨日不是错觉,江锦对苏寒露的情分果然比从前更甚,连这样极容易犯忌讳的事都要为她出头打听。
不知这两日里府里发生了何事,她们这样要好。
因心中存了这件事,他打发了小厮去西大街与胡杨传话,叫他日落后去国公府后街寻大爷的旧宅里候着。
待到夜落掌灯时分,江意行没有带旁的人,只身来到寻大爷的旧宅门外。
胡杨早就在大门前各种张望等候,一瞧见六爷,立刻紧张地搓着手上前请安。
江意行皱眉看着这所谓的“宅子”,不过两间的地步,大门破败不说,左邻右舍隔着一道墙也挡不住小孩的尖叫笑闹与大人的喝斥与吵架。
他真是连进去看一眼的心都没了。
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在里面设纸厂,便是涉足他都觉得腌臜难忍。
胡杨不明白六爷怎么忽然变了脸,心虚地觑着六爷,请六爷进去坐坐。
江意行皱眉走进了院内。
院子里站了两排十来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有男有女,粗布衣裳虎头鞋,脸色蜡黄身形瘦弱,但精神气都不错,有模有样的与他磕头行礼。
他难得点头,“规矩不错。”是用心教导过的。
胡杨见着六爷面色放缓,心里松了一口气,上前解释道,“我们姑娘专门请了府里的老人来管教这些孩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屋子前。
胡杨推开那两间的门,仔细解释了他们姑娘如何远程指点他们做那种能发光的笺纸。
其实方法很简单,苏寒露在自己的小院里把颜料调好,以最快速度送来这院子,见颜料按照规制汇入纸汤,然后一步一步完成步骤即可。
这些话真真假假,他听得不是很认真,胡杨讲得也不是很仔细。
从大面上来看,苏寒露是没有错的。
江意行知道这里既然大大方方让他来看,便不可能有什么错处,多问了两三句后,也就离开了。
胡杨毕恭毕敬送走这尊大神,进院子叮嘱了这群小的好生看家后,也离开了。
江意行远远站在后街一处暗角,看着胡杨轻车熟路的锁了那门,揣着钥匙往南边走去。
他不动声色跟上。
天色已黑,后街走动的人并不多,胡杨行动利索,很快便消失在了后街的道路上。
江意行紧紧抿着唇,盯着胡杨消失的那个胡同口,——那条路并不是去西大街的方向,而是通往国公府的西花园外高墙。
他是去找苏寒露回话了?
江意行没有继续跟着他追索,而是直接回了国公府,径自往西花园那边走。
凉风习习,风吹树动,越往花园深处走,越没有人迹。
他顺着风声,听到了西边高墙传来的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男声是胡杨,女声是葡萄。
胡杨战战兢兢狗爬在墙上,哭丧着不敢往下跳,葡萄气得在墙下跳脚骂他不中用,两人折腾饿了半日,胡杨不知怎么弄的重重从高墙上翻滚下来,痛地脸色发白连话也说不出来。
江意行怒火中烧,从未想过这两人真这般大胆,竟敢翻墙入府!府里巡院的人都死了吗,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人发觉!
他黑着脸,准备将这一对狗奴才捉住,谁知那葡萄却提到了苏寒露——
江意行脚步一滞,下意识停住脚。
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沉思许久,最终没有打草惊蛇,跟在这两个混账身后,往花园内走去。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苏寒露最爱的花架之下。
入秋之后夜凉如水,
那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江意行站在那棵粗大的老海棠树后,冷漠盯紧那两人,看他们走去花架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几乎是危机感传来的一瞬间,江意行根本来不及还击,一把短匕首已经毫无声息地抵在了他脖子后。
同时,苏寒露在他身后,开口问道,“六爷,人生何处不相逢。夜黑风高,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声音冰冷,随意地将匕首翻转,以最尖利的雪刃充满寒意地压下,轻轻贴在他动脉,语调沉郁低幽,“又或者说,江大将军,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堵我一个弱女子,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