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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交锋
    大郎,莫不是初哥儿在外欠下了风流债,这小娘便是来讨债的?

    彭二哥,我也不晓得。

    数十步外,杨震彭二长子几人凑在一起,满脸八卦地往陈初这边张望,同时也有些担心。

    大郎,陈家弟媳性子软,不会被那小娘欺负了吧?

    应不会初哥儿没那么混

    站在彭二杨震等人的角度,陈初是自己人,与他夫妻一体的猫儿当然也是自己人。眼见有旁的女子寻上了门,他们自然而然站了猫儿。

    翠鸢也站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着急。

    姑娘来寻陈公子,偏偏人家娘子在!

    这种情况,那陈娘子以言语羞辱玉侬几句算是轻的,便是打上几下,也只能忍了。

    于是翠鸢往杨振这边走近了些,挑了个看起来最老实的大个子,低声询问道:大个子哥哥,陈家娘子脾气大么?

    正啃红薯的长子闻声侧头,却见一名个子小小的姑娘正仰头望着自己,不知怎地愣了一下。

    大个子?

    哦哦俺这弟媳脾气好的很,与人说话从不大声。长子忙不迭道。

    白花花的太阳很大。

    猫儿走近后站在了陈初身侧,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不这般做,玉侬也知道遇到正主了。

    自听到那声‘官人’,玉侬已然慌了。

    下意识扭头看向了一身红衣的菜三娘子。

    虽然平时对她畏惧的厉害,但此刻玉侬觉得,万一陈娘子打骂自己,只有菜三娘子能护着她。

    可菜三坐在树荫下笑眯眯望向这边,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

    这个小细节,猫儿注意到了,不由也瞟了菜三一眼。

    这位姐姐,寻我家官人有事么?猫儿挤出一丝笑容问向玉侬。

    奴听到问话,慌乱间玉侬仍不忘屈身向猫儿行了一礼,而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荷包,手忙脚乱打开后,双手捧到了猫儿面前,讨好道:姐姐姐吃蜜饯么,可可甜了

    猫儿。

    她喊她姐姐,她又喊她姐姐。

    娘子啊

    陈初甫一开口,猫儿便转过身握住了陈初的手,打断他道:官人想说的话,待我们回家再说,我从来都是以‘我’自称的猫儿,人生头一回改口道:奴家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官人只管去忙

    说话间,小手极其隐蔽且用力地在陈初手背上掐了一下。

    嘶

    方才陈初话里的内容很多,比如‘那晚’,又比如‘室友’。

    但猫儿决计不会在外人面前让陈初下不来台,特别是一旁还有个看热闹的菜三娘子。

    官人信不过奴家么?

    见陈初赖着不走,猫儿执拗的望着他,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刚开始看见玉侬时,猫儿也惊慌了一下。

    不过,此时她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因为猫儿想起一件事:我是陈家大娘子!我有什么好慌的!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妖精

    赶走了陈初。

    强壮镇定的猫儿打量了玉侬一番,忽而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奴家唤作玉侬玉侬低着头期期艾艾道。

    猫儿转头四下看了看,而后指着宅子东侧的小树林道:我们寻个阴凉处,说些话?

    玉侬小幅度抬起头,悄悄往那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

    她不想去,却又不敢拒绝。

    见她这幅模样,猫儿大着胆子径直挽住了玉侬的胳膊,走吧,我又不是噬人大虫

    玉侬这才没了法子,任由猫儿挽着走进了小树林。

    两人挽臂的背影越走越远

    银杏树下。

    正等待大戏开场的菜婳,不由一脸茫然。

    就这?

    ‘唰’的一声,蔡坤潇洒的打开了折扇,看向妹妹道:婳儿,这又是你安排的?

    见菜婳不回话,蔡坤又批评道:果然是妇人,尽是些小算计小聪明。成不得大事

    菜婳斜乜二哥一眼,你懂个屁!我就是看这牙尖嘴利的小娘不爽利,怎了?我就是想看她出丑,怎了?

    你看看你张嘴就骂为兄,哪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蔡坤嘀咕几句,接着轻摇折扇道:可这陈娘子也未能如你所愿啊方才那模样,倒颇有几分大妇之风。

    这话让菜婳愈加不爽了,二哥先说自己‘没有女儿家模样’,却又夸了那个恼人小娘董礼数有气度。

    堂堂蔡家独女被一个小村妇比下去了?

    菜婳起身一把夺过二哥手里的折扇,快速扇了起来,那张妩媚瓜子脸竟因生气而潮红一片

    菜三娘小心眼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捉弄别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气着了

    今日,猫儿的表现完全出乎菜婳的意料。

    在她想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妇,看见官人的相好前来,怎么也得大闹一场。

    打骂玉侬也好,和陈初打闹也好,总之会出丑。

    到时她菜婳再‘火上浇油’的前去劝说一番,这小两口说不得当场便闹翻了

    可没想到,现下竟一片风平浪静!

    不成,我得过去看看她们在说甚!菜婳合上折扇,起身走了过去。

    小树林生在一片高岗上,是鹭留圩内的制高点。

    站在树林北侧,视线刚好可越过绕村而建的土围堤坝,往东北方向远眺,则是那片浅水湖泽。

    正值盛夏,浅湖周边生满了一丛一丛的茂密芦苇。

    但有风过,便作簌簌之声。

    风抚过湖面,借来一丝凉气,再抚过发丝耳鬓,让人顿觉清凉。

    猫儿抬手把一缕吹散的头发掖回耳后,转脸看向落后她半步的玉侬。

    玉侬低垂螓首,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猫儿忽然就想起了娘亲去世那晚,她站在陈初面前时的一幕。

    于是,猫儿用她特有的软绵声音道:玉侬姑娘,我也是女子,你不用在我面前这幅模样。

    潜台词便是:别装了,这招我早就对我家官人使过了

    玉侬抬起头,清澈星眸中却有些茫然。

    她好像没听懂猫儿的弦外之音。

    还装呢!猫儿心道。

    若说猫儿心里没有一点情绪,那是不可能的。

    她是女儿家,也知道喜欢一个男子时会是什么模样。

    方才玉侬手提裙摆‘咯咯’乱笑飞奔向陈初时,肯本不用旁人说,猫儿也能看出两人之间有问题!

    于是,猫儿没忍住,软绵绵讥讽道:我家官人是个傻的,见不得别人扮可怜,你是不是还有旁的手段没使,他便把持不住了?

    这下玉侬总算听明白了,随即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抬起头脆声道:陈娘子,你轻看奴家没事,但你这般说陈公子,奴家都替他不值!

    矮油,我家官人在外招蜂引蝶,我还不能说他一句了?

    同时又委屈的想到,你都把我家官人睡了,竟还敢来教训我。

    不待猫儿再开口,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的玉侬继续道:奴家虽身在风尘,却也读过《女四书》,三从四德里有哪条写了女子可以给男子立规矩?

    立也便立了,陈公子为了对得住陈娘子,守身如玉。这天下哪里去寻这样的好男儿,可到头来,却还要受陈娘子数落奴家今日在此便大胆说一句,陈娘子忒霸道了些!

    毕竟是读过书的,猫儿被怼的一愣一愣的。

    玉侬提到了《女四书》,猫儿更组织不起语言反击了。

    猫儿不识字,却不影响她对书本敬畏。

    书里写的还会有错?

    本来准备兴师问罪的猫儿眼瞅自己落了下风,再加玉侬比她个子要高些,猫儿说话时需微仰着头。

    如同小孩子面对大人,这让她的气势更弱。

    猫儿眨巴眨巴桃花眼,四下一看,忽然回身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猫儿坐着,玉侬站着

    这么一来,好像变成了猫儿在问话,玉侬被审问似的。

    两人的气势马上颠倒了过来。

    玉侬没能参透猫儿的小心思,只觉猫儿的气场忽然间有了些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玉侬说不清。

    像小松鼠忽然变作了大纳尔

    于是,玉侬又忐忑起来。

    看出玉侬露怯,心口‘咚咚咚’直作响的猫儿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待气息平稳之后才耷着眼皮,努力扮出一副‘我很高深我很厉害’的模样。

    继而淡淡道:玉侬姑娘,把那晚的事说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