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生可称之为变故的转折,让回屋的众人路上不免开始猜测着其中可能。
自然,如看香派胡非真所谓的“畏罪潜逃”,怕是除了那两个又不知道去到哪里找乐子的和尚会信以为真,其他几人断断不会将这种漏洞百出的猜测当真。
只是如今看来,张九鼎毫无缘由的失踪,好像是坐实了这般可能,难不成真就是那手循烟下神夺舍他人心神后所看见的真相?
也仅仅是从道门上古典籍里粗浅瞧到过这种夺舍附身的失传手法,只不过也都是近似于传说神话的桥段,夜思服对于此中门道在颜衠询问下也是含糊其辞不得要领。
最近小竹篓不离身、受自家四少爷暗中委派游逛于整座武当山的兔儿爷在消失了两日后难得回来,在厢房里未见到自家那几个其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少爷小姐后出来找寻,半路碰到一块。
对于这位见多识广的马前卒,夜遐迩问出心中困惑,对于这看香派道姑之前之后判若云泥的样子所产生的疑问。
这个没了一条腿却毫无行动不便的中年汉子在听到如此玄乎其玄的事情,饶是如他这般同颜衠一样,信奉着所谓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名言,也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怪事,一人分作两人,前后两个极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似的荒诞不经。
颜衠想到的便是西南十万大山中素来低调似是与世隔绝的苗教中那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巫蛊降头术,可以通过一系列令普通人见之头皮发麻的蛊虫控制他人心智,如此一来不也就是有人操纵着变了个人一样?
于此夜遐迩却感觉属于湘西巫术,类似于传说中存在的那种无人见过的赶尸,同样也是通过秘法控制他人一举一动,不过却要用到符箓,那于道门中以茅山派最为擅长的术法。
涉及到道门派系之中的玄妙手段,夜思服心中一动,道:“据说茅山有些不外传的云篆天书在一些斋醮中的确有召将请神镇压妖魔、或是关照冥府炼度亡魂的手段,只是从未有人见过,真假便不得而知。如我们其他这些个道教门派里,符箓大多也仅仅是祛病延年、康健益寿,哪能真做到这般神通。至于能控制他人言行举止,更是天方夜谭,有这本事岂不是成了神了?”
顿了一顿,夜思服眉心一蹙,“关键也没见到她借用符箓,晌午一个样子,刚刚两副样子。”
一直静静听着夜寤寐在那边夸大其词的描述那位辽东道姑神乎其神的“变身”,兔儿爷思绪纷纷。
一人身上出现两种性格,这哪能是用一个“神奇”所能概括?
钻研医术几十载的兔儿爷插话道:“曾在府上藏书楼里看过一本书,提到有人忘记不了自己前世事,如同吐蕃卫藏的禅宗所讲的转世一般,一辈子有两辈人意识,弘扬佛理便会变作上一世的佛头。只是以前从未听说过中土有如此事迹,真要说起来,这位看香派的道姑会不会就是如此?”
颜衠摇头,“我也曾听家中老人讲过,可那位道姑表现可像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我觉得更像是思服道长刚刚说的夺舍附身。”
对于这等只能用玄妙来解释的事,于龙虎山里博览众多道教典籍的夜家兄妹俩也是不解,夜思服道:“夺舍附身可是老君那年代的手段,至今几千年,可没再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颜衠笑道:“看来龙虎山的老天师对你兄妹俩隐瞒了不少。用你们道门中的话这叫做夺舍附身,在我们儒家称作黄粱一梦,佛门里那俩大和尚应该也知晓,叫睡禅。据说达到人间仙人境界,返璞归真,便可形成自己一方小天地,窥探想要窥探的过往。武当山里那位老掌门张上甫,估计就有这般手段。”
龙虎山来的妙道师俊脸微红,显然这是被戳中了痛处,行万里路不如这个书生,即便在宗门内遍览恁些道家典籍,好似也比不上。
夜遐迩道:“我神州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肯定有好多人好多事解释不清,不能以常理度之。能在此地接触到这么个妙人,也不枉这么一趟。”
夜寤寐却哼哼道:“狗屁的妙人,装神弄鬼糊弄人。”
看来还是在记恨刚刚这位看香派的道姑耍小聪明嫁祸武当的事。
颜衠道:“抛开这道姑有两重性子不说,她那手循烟下神的手段倒是真的,我曾游学辽东见过有人实现这种手段与人祛病消灾。本来好好的一个人,也无甚征兆便被一些个邪魅鬼祟附了身,老人说这便是无意冲撞了仙家。我亲眼所见,有个七八岁的小孩白日里逗弄过一只黄鼠狼,到夜里正睡着觉便开始手舞足蹈的咿呀蹦跳,就有看香派的道姑出手,一阵施为过后,便找到躲藏在暗处的黄鼠狼于月下两腿直立,所作所为与那孩子举动无异,端的是奇妙诡异。”
夜寤寐只是撇嘴。
转身的兔儿爷忽然道:“三少爷呢?”
一众人这才发现从刚刚离开太和大殿偏殿便缀在最后的夜三更没了踪影。
自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这段时间如同开春后的万物复苏,压抑了三年的跳脱性子再度回转如当年,九成是又被此间发生的种种激起了好奇心,想来不管是让人不解的辽东胡非真,还是善于拿捏人心的泰山石敢当,抑或是被杀害于偏殿中的清源刘福禄,可都是让人颇感兴趣。
“管他作甚,死不了就行了。”仍旧还生着弟弟逞强的气,夜遐迩斥骂了一句。
……
……
对于夜三更的了解,夜遐迩若猜错了,那基本就没人能猜出夜三更去作甚。
出得偏殿不多久,夜三更思忖着刚才发生的种种,胡非真也好,石敢当也罢,忽然失踪的张九鼎更是让他疑惑不已。
尤其是最后泰山派那年轻道士冲着自己一笑,颇多含义。
只是相较于此,夜三更更想搞清楚的,还是关于张九鼎。
且不管胡非真一手循烟下神窃取刘福禄意识后所言真假,好巧不巧的正赶上张九鼎失踪,这可着实有趣的很。
如若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
夜三更远远缀在张九厄及几位武当长老身后,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行踪,毕竟是去往别人宗门里涉及隐秘的思过之处,若是被发现,造成一些误会还是比较麻烦。
只是绕过大殿后于山中小路上没多久,自是比不过这群整日里待在山中的老道,这般林中羊肠小路也是如履平地,不到一刻,已然黑下来的夜色里,昏沉沉的密林中,夜三更站在原地自嘲一笑。
跟丢了。
有夜枭咕咕,伴随着山风吹动树叶沙沙,倒也不至于害怕,不想前功尽弃的夜三更决定摸索前行,反正天柱峰山头就这么大,他不信找上一宿还找不到。
天色越来越黑,好在朦胧月光下也能瞧见周遭环境,夜三更决定放弃的刹那,异变突起,身后劲风袭来,刚猛异常。
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提气闪躲的夜三更就地一滚,也顾不上地上坑坑洼洼石子落叶,翻了几番,尔后蹬地奋力向旁侧一闪,借着一棵参天古树藏匿身形,算是堪堪躲过一击。
只是没有丝毫喘息机会,还不等仔细瞧瞧是谁偷袭自己,罡风再起,一掌轰向自己面门。
不敢硬接,夜三更扶着树干迅速侧开身子,这般如同捉迷藏一样地痞无赖的打法虽说上不了台面,可也效果最佳。
显然这般施为惹怒了对方,化掌为拳,一拳轰在那棵一人合抱不住的树干上,倒没有那般神力能将其拦腰捶断,可如此力道,竟也是轰炸一块树皮,露出里面白色树心。
对方出手凶猛,显然是冲着要自己命来的,夜三更脚下使力又一推树干,两厢用劲身子斜斜滑出丈余,对方绕过大树穷追不舍,大踏步跟上,这才让夜三更看清来人是谁。
莫万仞。
夜三更心下不免一苦。
虽说自己眼下行动无碍,可那日里张上甫三招下来打的自己经脉别络乱作一团,这几日休养下虽说好了七七八八,可体内气劲还未恢复从前,对上这个伪登峰境的高手,着实不敢再硬碰硬。
那日里被这家伙一拳轰出来个炼气九转,紧接强行接下张上甫这个人间仙人的三招,一直到现在,夜三更都不曾去熟悉九转境给身体所带来的感觉,以至于眼下像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孩童,身怀宝物而不自知,据说可汲取天地造化的九转境在其下意识的运转下压根毫无回应。
却也是体内经脉尚未恢复如强盛时,这般天地大气运怎又是那么好相与的?夜三更只能施展绝妙身法一味躲避,好几次也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过那劲猛拳风,颇显狼狈。
莫万仞一拳猛似一拳,一掌快似一掌,虽说没有炼气武人那般与天地共鸣的气机牵引,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打熬,一招一式自有罡风围绕,呼呼作响。
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似是将拳头所过之处的空气都要撕裂,不是前冲拳,而是借着胳膊摆动斜斜抡来,力道更甚。
夜三更瞧在眼里也猜出这一拳威力,心下已有对策,两臂一叠护住面门,体内不多的气劲迅速游走聚集于胸口不至于被外力所伤。
轰然一声,一拳重重落在小臂上,即便是早有准备却也如离弦的箭矢,身子直直向后飞出,脚下使力也是连连后退,撞在一棵大树上方才止住。
夜三更喘口粗气,不待开口,头顶上幽幽传来熟稔声音。
“夜三更呀夜三更,瞧你今天还有什么本事逃出去。”
即便不用抬头去看,这才分开没几天,夜三更也能听出此人是谁。
夜三更背靠大树,将后面空门封死,显然是背水一战的架势。
一声苦笑,夜三更悠悠道:
“九宫燕,你能出现在这里,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