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长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柔弱的道:“巧巧,大哥——大哥他输了么?”
巧巧还未摇头,便听外面己经有人起哄起来:“做不得诗,那你便速速退下,别妨碍别人比试。”
赵康宁与吴雪庵见林三第一轮便如此露怯,脸上顿时有几分轻蔑之色,唯有侯跃白心里疑惑,他认识的林三可不是如此轻易认输的人。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输过。
林晚荣看了起哄的几人一眼,笑道:“我吟不出含有梅字的诗句,但并不代表我咏不得梅。”
他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缓缓踱了几步,带着些许醉意道:“万岭千山携白首,天赐胭脂轻抹腮。遥问兰竹春何在,玉骨冰肌暗香来。”
“好——”这次却是洛远、青山、郭无常几人带头吆喝,厅中皆是识货之人,顿时叫好声响成一片。
两个女子咯咯笑成一团。巧巧道:“凝姐姐,大哥对这种体裁诗最是厌倦,今日做这诗可不容易,还特意取了第一阵的第一,这可都是为了你。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不用再晕过去了。”
“讨厌。”洛凝脸腮轻红,小声道:“巧巧,你别误会,我和大哥没、没、没——”她自己都害臊地说不下去了,再说没什么,连傻子都不信了。
巧巧笑道:“凝姐姐,你有这心思,便应该早些与我说,中间自会少了许多波折。也少让你受些孤苦。大哥这人,你还不知道么,但凡对他好一点,他都会对你好上百倍。”
洛凝轻嗯一声,不敢说话了,巧巧微微一叹,心里却是有些酸楚。
这第一阵十进六的比赛算是完成了。林晚荣取了排位第一,赵康宁、吴雪庵、侯跃白连带着其余两位才子皆进入了六强。
众人见最不被看好的小子竟然成了一匹黑马,自然有些惊讶,便到处打听他的名头起来。待到听说这人就是洛府宴上折了对中之王的萧府家丁林三之时,顿时惊诧异常,这家丁着实有才啊。以一个小小家丁,能够杀入金陵赛诗会六强,怎不叫人刮目相看。
林晚荣见他二人脸色,便知他们心思,笑道:“二位兄台,莫要沮丧,这诗词之说,本来就是玩闹二字,若是过于计较,反而落了下乘。”
那二人见他面醉心不醉,又如此与人亲近,心里着实敬佩,便对他抱拳一笑,将眼前美酒一饮而尽,自觉心境也上了几分。
师爷大声唱道:“此第二轮,唯有四位才子可晋级。请江苏都指挥使程德大人赐道!”
那黑脸程德站起来大声道:“我程某人,生于行伍,粗人一个,对于诗词不太精通。今日出这个题却为难我了,我见这船上美酒佳肴,甚是丰盛,那便取个酒字为题吧。”
诸位才子明了,这次都指挥使大人出了个酒字题,却是空间广阔,任人发挥,写得好不好,就看意境了。
此次却是小王爷赵康宁率先起立道:“学生赵康宁,饮酒一首:对酒不觉眠,落花沾青衣。醉起看溪月,鸟还人亦稀。”赵康宁的饮酒诗做的有些味道,说的是夜入花溪喝酒的美事,倒也算不错。
侯跃白亦站起道:“学生亦有饮酒诗一首:欲摘梨花新做酒,秦淮烟波雨不休。晓妆镜前听风起,半遮脸来是离愁。”这诗乃是一首闺怨,意境不俗,比赵康宁那首还要强上几分。
吴雪庵微微一笑,大声吟道:“飞雨吹枰近黄昏,轻衣缦舞做俗尘,玉箫吹断且共酒,幽轩坐隐月照魂。”
学政与洛敏一起点头,论气势,论意境,前三人当中,以这吴雪庵为最佳。
众人目光便直接落到了林晚荣身上,这个家丁有着太多的神奇,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林晚荣起立笑着道:“哪位小哥,为我拿些纸来——”
早有小厮殷勤送上纸笔,林晚荣却将那毛笔砚台往边上一丢,取出铅笔刷刷写上几个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待那小厮将字画挂起,众人皆是好奇地打量起来,更有人轻声念了出来。
洛凝拨开帘子,偷偷看着那幅字幅,眉头一皱,思索了良久,忽地一拍手喜道:“我知道了,大哥这次又赢了。”
巧巧疑惑地道:“大哥赢了?我怎的没看出来。”
洛凝在它耳边轻语几句,巧巧细细一看,可不就是么?当下心里也是大喜道:“大哥就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吊人胃口。”
林晚荣巡视一周,目光落到吴雪庵身上,笑着说道:“吴公子,你是京中才子,能否帮我一个忙。将这诗文念上一念。”
吴雪庵不屑道:“这有何难。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你这诗虽然有些味道,却也比不上我。”
林晚荣大笑着道:“不会品诗者,自会觉得这诗平常。”
他取出铅笔,在那诗句中间画上顿号,对表少爷笑着道:“郭少爷,便请你来读一读吧。”
郭无常见林三点到自己名讳,当即站了起来,得意洋洋念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特意遥指杏花村。”
大厅众人皆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爆发出如潮的掌声,原来这诗竟然是个断句诗。不同的断句,便成了两首截然不同的诗,更绝的是断成的两首诗都极有韵味,非是凡品。如此一来,便把那吴雪庵比了下去。
林晚荣哈哈笑道:“我欲斗诗一百篇,金陵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饮酒诗我便吟上一百首又有何难?只是我不屑于用那些手段赢你。”这话只有林晚荣自己明白,别人皆是不懂。
众人听他随口吟来皆是佳句,哪还能不服。表少爷诸人早已将桌板拍的哗哗直响,这林三。简直就是萧家之福啊。这一轮比试,林晚荣当之无愧的再取第一。
洛凝兴奋得小脸通红,眉间笑成一朵花。巧巧学着她语气道:“我与大哥真的没、没、没什么——”
“你个坏丫头,这般戏谑于我。”洛凝在巧巧身上轻轻拍了几下,眼角满是媚意。
巧巧轻轻一叹道:“凝姐姐,你可莫要弄错了,大哥是我相公,你要入我家门,可得先过小妹这一关。”
洛凝脸红到脖子里,轻声道:“谁要入你——好妹妹,我便忘了你与大哥在我闺房做的那些好事,你便饶了姐姐,行吗?”
第三轮四进二,乃是重中之重,通过前两轮的表现,林晚荣力压众人,早已从黑马进化为夺魁的大热门人选。进入这一轮的,除了林晚荣,便是三位才子了。
洛敏继续道:“小女选婿标准有二,一要才华出众非同凡响,二要小女能够看得中意,还要经过小女亲自出题考核,方才算得过关。至于小女的品貌如何,老朽也不用多说了,金陵城的父老乡亲皆可作证。”
“喂,洛大人,麻烦你快些出题考核吧,我有些饿了。”林晚荣笑着打断了洛老头的洋洋洒洒,引来众人的一片笑声。
“大哥从来都是这么坏——”洛凝在帘子后面望着林晚荣,羞红了脸颊道。
洛敏道:“好,既如此,老朽就不耽误大家的宝贵功夫,这便出题了。我这是接龙诗兼回文诗,叫做春夏秋冬。每一句吟一个季节。老朽念的是第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请诸位才子接下去吧。”
众才子听了这句诗,皆是色变。原来这句不仅是吟春的回文诗,这十个字,更是包含了一首七言绝句,分开来念再加回文,即为:“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林晚荣也暗自吐了下舌头,这个洛老头,写一句诗,里面还搞这么多机关,靠,分明是不想让人答上来。老子偏不让你如愿。
接着洛敏的这句,下面一句就该是咏夏了。但这诗确实难度太大。吴雪庵和赵康宁面面相觑,不敢答话,这个洛敏,果然不愧为状元之才啊。
总督大人四周望了一眼,笑道:“四位公子,可曾接得上来?”见无人答话,他又问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更浓。
洛凝苦笑着看她一眼道:“傻丫头,如果答应了,还有这招亲之事么?”
巧巧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洛大人是借着这赛诗会选婿,来拒绝小王爷的。”
洛凝轻道:“这选婿只是一方面,背后还有许多的东西,那是爹爹去想的正中下怀,也非我们女子能管。爹爹将这选婿的消息宣扬出去之后,我却还蒙在鼓里,依着我的意思,我是绝不愿做这无聊之事的。但爹爹也有他的考虑,最终他也答应了我,这选婿一定是要我挑中之人方可。”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让大哥一定要来参加这赛诗会,有没有才学,中不中意,那都是你说了算。”巧巧恍然大悟道。
洛凝羞涩点点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可是哪位公子能够续上此句?”洛敏微笑着又问了一遍。
看见洛敏腆着大肚子暗自得意的样子,林晚荣忍不住的好笑,见大厅之中寂静之极,他站起身来,笑着道:“洛大人,在下要念一首诗。”
厅中众人一见有人站了起来,顿时哗然,而且是那一路闯关的黑马林三,更加地兴奋起来。但一听说他是要吟诗,却都有些失望,这是接龙诗,要你吟诗做什么?接不上洛大人的诗,那这比试便也不用进行了。
吴雪庵上轮丢了丑,对林三已有积怨,闻听他此言,忍不住冷笑道:“此为接龙,要你吟诗何用?”
林晚荣长笑三声道:“有没有用处,你听了便知道。”
洛敏看了林晚荣一眼,笑道:“林公子,是何好诗让你有如此雅兴?还请咏来一听。”
林晚荣点点头,大声念道:“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日月长;长月日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厅中诸人还未明白,吴雪庵却是脸色大变,赵康宁和侯跃白旋即也明白过来,脸上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
洛凝默默吟念两遍,忽地大叫道:“林大哥赢了。”
“嘘——”巧巧竖起纤秀的食指,示意二人在偷听,可别让人知道了。她对大哥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闻言也不多问,嘻嘻笑道:“凝姐姐,这下你放心了,我早说过,大哥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
林晚荣站起身来,环回打了个揖,笑着道:“误打误撞,承让承让。”
这春夏秋冬诗,本应是四句,眼下只有春夏无秋冬,其他三人却是接不上来,实在有些遗憾。林晚荣见洛敏眼光打转,不断向自己身上飘来。莫非这老头想让我把秋冬都对上来,我靠啊,别玩我了。他急忙大声道:“洛大人,这一阵是谁赢了?”
接龙诗便只有他一人答了上来,谁输谁赢显而易见。本来是四进二的决赛,却只能进一,这大赛便提前结束了。竟让林三折了桂冠,自然有人不服。
洛敏刚要答话,却见那程德站起身来道:“且慢,洛大人,诸位大人,说好是四阵比试,如何才赛了三轮,便要结束了。依下官看来,为公平起见,还是再赛一轮为好。也好让我等与诸位才子一饱眼福,诸位说是不是?”
众人本不想见着如此精彩的斗诗会便匆忙结束,便都轰然应好,洛凝在台后急地直跺脚道:“这些人,怎可言而无信?”
洛敏看了林晚荣一眼,似是征询他的意见。林晚荣心里暗骂,你这老头,连你女儿的幸福都不要了?还来假惺惺问我干什么。
赵康宁对京中才子吴雪庵打了个眼色,吴雪庵即起身道:“谢程大人和洛大人给学生三人一个机会,学生便代表小王爷和侯兄,向林公子请教一番了。”
侯跃白刚要说话,赵康宁狠狠瞪他一眼,侯公子惧怕小王爷权势,便不敢开口,自然而然的被代表了。
林晚荣嘿嘿笑道;“吴公子好说了,这斗诗赛本身便是公平之极,眼下最后一轮诸位兄台谦让,让小可胜出,吴公子已失去机会,却如何请教呢?”
他三人落败,是众人亲眼所见,林晚荣如此一问,吴雪庵顿时口哑。底下围观众人躁动起来,大叫道:“再赛一轮,再赛一轮——”
林晚荣一笑道:“不过——大家声势既然这么热烈,吴兄又如此诚心,小可不许,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便规矩便是规矩,也坏不得,不如这样吧,在下想个折中之法。吴兄你亲自斟杯茶,送至小可手上,叫声林先生,咱们便再赛一轮亦无不可。”
这个法子,是要逼吴雪庵认输拜师,就算最后一阵他扳转回来,但这尊师之礼已行过,便赢了也等于没赢。读书人清高之极,眼下又是二人斗诗,众目睽睽之下,吴雪庵怎愿低人一头,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底下观众可不乐意了,洛远带头呼道:“斟茶,斟茶——”
台下气氛一片热烈,洛敏抚须微笑,程德黑着脸不说话。赵康宁对吴雪庵连打眼色,吴雪庵无奈之下,一咬牙,起身斟茶,送至林晚荣身前道:“林先生,请用茶!”
林晚荣大刺刺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接过茶盏,似老学究般点头微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那师爷大声道:“此为是后一轮,二位才子竞逐,可自由选题。”
吴雪庵愤愤咬牙。猛一挥手道:“不用了,我只出一诗,以盏茶为限。请林先生对上一首。若他对上,便算我输。”
吴雪庵受了众人鼓舞,自觉先前受的“侮辱”减少了几分,胆气立壮,大声道:“林公子,盏茶时间要到了,你可能对得上来?”
林晚荣呵呵笑道:“斗诗而已,纯属娱乐。吴兄也不用太在意,这诗我便不对了吧。”
吴雪庵欣喜道:“怎地?莫非林兄你认输了不成?这却是稀奇了?”
“认输?”林晚荣冷哼一声:“吴兄,不瞒你说,我的字典里,从没有认输这个词,我怕的是对上了这诗,叫你太过于难堪。”
赵康宁站起来道:“林三,休得说些废话,快些念出你做的诗来,若是对不上来,你便自动退到一边去。”
林晚荣眼睛一瞪,怒喝道:“林三也是你叫得的?小王爷,莫非你忘了当日的承诺不成?”
赵康宁脸色刷地通红,恨恨咬牙道:“那便请林先生,快些对诗吧。”
他们这一出,厅中有人知晓原委,大多数人却不知道为何,但见小王爷受了林三的叱责也不敢顶嘴,心里皆是奇异万分。
林晚荣嘿嘿道:“既然吴公子这般小看我江南才子,那我也说不上客气了。今日我们身处这秦淮河上,在下便以流水入题: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掉溪边水,加鸟便是?(鸡),得意猫儿雄过虎,脱毛凤凰——不如鸡。”
“好啊,好啊——”厅中掌声如雷鸣,传遍了秦淮河中。此皆是众人真心所发。这最后一轮争锋,林晚荣从容大度,不仅不惧怕京中才子吴雪庵,更是将他那辱骂,原封不动地学了回去,漂亮之极。
吴雪庵面色发白,赵康宁脸色铁青,做声不得。
林晚荣擦了下额头冷汗,妈的,做这些鸟诗,比打一场仗还要累。为了洛凝这小妞,本才子这次可是花了大力气啊。
郭无常正在为林三欢呼雀跃,却有一个萧府家丁急急走了过来,在表少爷耳边说了什么,郭无常一惊,手中的茶盏便掉落在了地上。
“洛大人,请问洛小姐对我们林公子有什么看法呢?”厅中一人大喊了起来,众人哄堂大笑,厅内喧哗成一团,此乃是本次赛诗会的重头戏,又岂能不谈?
“这个么——”洛敏抚须微笑道:“选亲之事,最终还要由小女决定,来人,快请小姐——”
啥意思啊,林晚荣看着这芙蓉帐和鸳鸯帕,仿佛看见洛凝那小妞通红着小脸,躲在幕后偷偷向自己打量的样子。他骚骚一笑,心里也是噗通噗通乱跳,这小妞有意思啊,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明明是你对我表白了,怎么还要让我淫湿。唉,这女子,脸皮比我薄得多啊。
他此时骚兴正浓,淫两首小诗不在话下,取过纸笔刷刷刷刷写下几行,还未写完,便见表少爷郭无常满脸焦急地冲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什么?”林晚荣一惊之下,丢了纸笔,便飞一般往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