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堂堂冰糖葫芦儿,蜜糖来蘸,冻小半天儿是酸又甜……”
“瞧瞧俺这馄饨挑子一头热,刚和得面,才剁得陷……”
“走一走看一看,里外三新的棉布面,高丽布量六尺,做得一套新衣衫……”
“新杀的猪啊!称一斤回家包饺子您呐……”
红灯高悬,人头攒动,各路买卖的吆喝一声高似一声。这是新年前最后一次大集了,昌图府十里八乡的都来了,家家户户都想着要置办年货。过年了,什么事儿都得放下,万事大不过年节。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盼得就是过个安稳年。
有首儿歌是唱年的:“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三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大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可别说啥二十三,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彭先生还是不见人影。只有李林塘带着虎子、赵善坤,上街来采买东西。
虎子兴致不太高,若是彭先生还不回来,这应当是头一个他不和自己师父在一块过的年。赵善坤也不是很高兴,往年到这个时候,赵大佛爷府上张灯结彩,家奴院工忙里忙外,是要准备新年祭祖了。然而今日里,却物是人非。
李林塘也看出两个小的心里不太痛快,一人手里给了串儿冰糖葫芦:“怎么?不乐意跟我一块上街?自打我死了媳妇儿,还没好好过个年呢,你们俩可不许给我找丧气。”
“师叔,”虎子把自己那串儿冰糖葫芦给了赵善坤,“我师父到底干嘛去了?过年也不回来吗?”
李林塘一拍光头:“我不知道,你也甭瞎打听,该你知道的事儿你自然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问了你也不会知道。”
虎子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过完年虚岁十五了,是个大人了。可是师父还是拿他当孩子看,好多事情都瞒着他。他觉得这事儿挺委屈,尤其是不知道,自己身世。
想到这,虎子眼珠一转:“师叔,我师父是从哪儿把我捡回来的?”
李林塘一愣神:“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虎子挠挠头,一缩脖子:“我过完年也十五了,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我想着吧,去找我生身父母,拜谢了他们予我性命得到恩情。若是我父母不在世上了,逢年过节我烧点纸钱祭拜一下,也得有块牌位不是?”
李林塘笑了一声:“虎子,你可消停消停吧。这事儿啊,无论我知不知道,我跟你说都不合适。等什么时候你师父回来了,你自己当面去问我师兄。该怎么样是怎么样,按理讲,我不该掺和。”
被李林塘拿话堵了回来,虎子也就不作声了,老老实实跟在李林塘身后拎东西。
“屠户,切二十斤肉,要肥瘦均匀五花三层。”李林塘来在案板前,敲了敲秤盘招呼。
卖肉的傻眼了:“是大师您要切肉吗?”
李林塘眼睛一瞪,笑了:“怎么?和尚喝酒吃肉触犯了哪家王法吗?”
李林塘这说法是有些强词夺理,确实是不触犯王法,但是违背佛家戒律。按照经文里的说法,出家修行的人,有意破犯戒律,一生修行付流水,死后还要在地狱里饱受磨难。
但是挣谁的钱不挣?屠户二话不说,几刀下去砍好了二十斤肉,上秤上一称,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拿桐油纸包好了,再捆上麻绳伸出两只手来,一手拿钱,一手交货。
李林塘这边刚买完肉,赵善坤忽然喊了一声:“九儿哥!”原来不远处,陈班主带着小九,在画糖人的摊子前头候着呢。
李林塘上前两步,对着陈班主一拱手:“陈班主您吉祥,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发大财,开锣满堂彩。”
陈班主赶忙回礼:“承林塘兄弟您吉言!我也给您拜年了,祝您鸿运昌盛,福寿绵绵。”
小九不跟赵善坤客气,伸手抢过了一串糖葫芦:“狗子你一个人占着两串儿,也不臊得慌,这个就给我了吧!”
赵善坤刚要争辩,被虎子给拦下来了,他跟小九打招呼:“小九,好些日子没见了,过年能歇两天了吧。”
小九点点头:“还成,今年倒是没要请着唱堂会的了,可班里我那些师兄们也都放假了,有家有户的回家过年,没地方去的就留着跟我们家一起过年。过完年,我可是要唱大戏的,你们可都要来给我捧场!”
“对,你们可都要来给我家小九捧场啊!”陈班主说,“怎么不见彭先生呢?我可是给你们这一门,留了好地方,我还指着彭先生赏我家小九的戏呢。”
李林塘自然是应承下来:“没问题,一定去!只是我师兄有事情外出,现在还没回山上,也不知去哪儿,没个消息。能不能赶上两说着。”
“等过完年我就不叫‘小九’了,”小九一拍胸脯,脸扬起来老高,“到时候,我爹要给我起个艺名的。再往后你们私下里管我叫小九行,当着旁人,可是不能乱叫。”
“是是是!”赵善坤揶揄他,“到时候不叫你小九,叫你陈老板行了吧?陈老板您吉祥,给您拜年了陈老板。”
小九装作听不出来:“你这个态度还差不多,那时候我就是角儿了,必然是有好看的小丫头要与我亲近的,你多跟我说两句好话,我匀你一个两个。”
虎子一津鼻子:“你好不要脸!”
陈班主也一拍小九后脑勺:“不许乱说话,你的艺名还没定下来呢。说不得你艺名就叫小九。”
这边几个人开着玩笑,街那端,一骑快马扬尘而来,丝毫不避让熙熙攘攘的人群,横冲直撞!好多摊位行人被撞的东倒西歪。
马上的骑士也很是凶猛,口中呼喝:“滚开!都给我让开!”
哪个正拦在他马前,没来得及躲避的。抬手便是一鞭子甩出去,抽在脸上,打得皮开肉绽!李林塘手快,护住了身边几人,躲在了街边,才是免于受伤。
糖人的摊子翻了,一锅滚烫的糖水洒了一地,几块木炭甩出来,被虎子和李林塘踢了几脚雪盖灭了。那匹快马不见在街角,留下一路狼狈不堪!
“什么人,怎么如此大胆?”虎子骂道,“一双招子废了吗?过集市骑马而行横冲直撞,当真是没有王法。”
陈班主厉声道:“不要胡说!那是新军的人,叫旁人听了,你免不了要去衙门里挨板子。”
“新军?”李林塘问,“那是怎么个东西?我真是没听说过……那衣裳确实是未曾见过。”刚才过去的那个人,戴着大檐帽,穿着一身蓝靛色的军服,看样式更像是洋装。
陈班主摆了摆手:“新军其实有些年月了,不过昌图府这是第一波,以前去盛京将军唱堂会的时候,见过守门的军士都是这样的装扮。上个月昌图府来了一波兵,新来了一个姓那的教习,据说以前是个营官,负责训练新军,听说和纳兰仕恒有亲戚关系。”
到底是戏班子里头,人多口杂,什么人都有,什么消息都能听说。哪怕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怎么个亲戚?”虎子问,“昌图府的兵,还都成了纳兰一家的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九跳着脚说,“那个姓那的祖太爷爷,是纳兰仕恒的太爷爷,应该是和小国公一个辈分。”
“哪怎么一个姓那一个姓纳兰呢?”虎子又问。
李林塘点点头:“这不奇怪,姓那的和姓纳兰的,满姓都可能是那拉氏,若说是本家,是没错的。从他带的兵就能看出这个人的人性,哪怕是有军务急报,这般横冲直撞,罔顾百姓性命,这姓那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林塘兄弟!”陈班主一皱眉头,“谨言慎行。到底是旗人,又是做官的,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惹得起的。”
李林塘又朝着陈班主拱手:“林塘记下了。”
好好一场年前的大集,叫这新军的骑手一冲撞,草草地散了。这一日里,倒是医馆接待了很多人,赚得盆满钵满。
紧接着,昌图府戒严了——团和义和团搞到了一起,杀了好些个洋教士,不单是有老毛子,还有法国人!
百姓怕当官的,当官的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没成想义和团叫官府给批成乱民了,这个理儿还是没变。但是现在的朝廷可是洋人的朝廷,洋人是大爷,大爷死了,能不乱吗?团和义和团,当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还不算完。
虎子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纳兰朗,好像是团里的一个什么头头。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儿?他是革命党!革谁的命啊?革他爹他哥哥的命?他是旗人,按理说,也是革他自己的命。
也不晓得到头来,他爹和他哥哥知道了这件事情,知道这个要继承爵位的嫡子,居然是想推翻朝廷的革命党,脸上会有一番怎样的精彩?。
这个年。好多人都过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