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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大胖汉子
    时过午夜月过中天,子时一去,就算是正月初五了。

    初五这天,又被称为是“破五”,春节这个节,到这算是一个段落,一切都渐渐恢复到过年之前的状态。至于说“没出正月就是年”,那是连着上元节的说法。正常来讲,过完了初五,“年”就算是过完了。

    “破五”的时候,有“赶五穷”的习俗。所谓五穷,就是五种穷鬼,有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前四个都好理解,那什么叫做“交穷”呢?在韩愈的里面有解释,文曰“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仇怨”。意思是说,我真心一片对待朋友,倾吐肺腑翘首相盼,却落得朋友待我如仇敌的下场。这就叫做“交穷”。

    韩愈是读书人,下笔诙谐是用以自嘲,写起来也是十分的客气,用的是“送”。民间普通百姓就没有这么好的脸面与这些穷鬼施舍了,单用那个“赶”字不算,也不像韩愈一样备好干粮舟车,反倒是点燃了鞭炮、拿起了扫帚,又是吓又是打的,把穷鬼赶出了家门。

    不过虎子与彭先生倒是没有心思赶穷鬼,他们还有别的要紧事情要做。初三那天晚上,彭先生监督着村民把那些鸭蛋焚烧了以后,费了好大的工夫,在村子四处埋下了符咒,布了一个简单的阵法。这阵法的功用与太阳寺最外层的阵法一样,是用来示警的,只不过简化了许多。有这个阵法在,夜半三更从阵法之外来的大活物,都会触动阵法。而阵法被强行破去的时候,也会把警示反馈给布阵之人。

    按照彭先生查看的结果,其实初三那天晚上就应该是又有一个灰鬼破腹而出。可彭先生用破解之法救了那妇人的性命,胎内的灰鬼也被烧成了飞灰,迟迟等不到那灰鬼前去应见的施术者,一定会前来查看。自阵法布好以后,彭先生就安排着,在夜里他和虎子两个人轮流睡觉休息,醒着的那个人负责监视阵法的活动。

    彭先生这么设计有自己的用意。在彭先生想来,这施法之人既然没有掳掠生人回去培育灰鬼,定然是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这个胆量。此等鼠辈一定会把自己包藏的很好,始终没有等到自己的灰鬼去找他,哪怕是心中有疑惑想来查看,也绝不敢光天化日堂而皇之的来到白庙沟。

    不过这可苦了他们父子二人,尤其是虎子。守夜这种事最为无聊,既要强打着精神,又不能把念头放在别处。盯着一个铃铛看半宿,实在是相当无趣的一件事情。最可恨,为了能及时布置,这阵法被彭先生简化过,根本比不得太阳山寺的阵法那么精确。但凡是有什么大的东西进来,就一定会触发阵法。虽说都已经告诫过村里人夜晚不要外出,可现在是冬季,难免有一些大型的野兽饿得不行了,夜半三更到村子里头叼个鸡、偷个羊什么的。这铃铛它总响!

    甚至有一回闯进村里的都不是离了群的狼,而是一只体型特别大的老狐狸——就连它都能触发法阵!虎子心里头这个恶心,对于那作恶之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活刮了他。

    眼见着要过了子时,虎子刚打算招呼彭先生起来值后半夜的时候,那枚吊在铜钱红线上的小铃铛又响了。

    虎子心说这又是哪个倒霉催的野兽闯进了村子,叫小爷我不得安眠?抱怨归抱怨,他却是不敢怠慢,提了苗刀在手,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摸了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这铃铛报谎多次,可万一这一遭来的就是那个贼人呢?

    借着夜色阴沉,仗着自己目力强出寻常人好多,虎子贴着墙边儿,奔着铃铛指的方向就溜了过去。其实上房是最保险的,轻身的功夫不差,翻墙上房穿屋越檐一类,完全可以做到如同灵猫儿一样没有丝毫的响动。

    但他手脚轻盈如猫,身子可比猫沉多了。这村子里头全都是穷苦人家,九成的房子是泥胚的草顶包。初三那天晚上听见铃铛响动,他确实上房来着。可等虎子飞身上了房,使出轻身的功夫来脚下刚一用力,竟是将人家那年久失修的屋顶给踩塌了。好在榻的是堂屋正上,如果榻的是里屋,不等到春天开化补屋顶,房子都住不了人了。

    有前番的教训在那里,虎子实在是不敢再冒险去检验这些房子都结不结实了。只能是轻手轻脚,尽量掩藏身形,向着目标靠过去。

    他本以为又是什么狼、野猪、狍子一类的东西,驱逐出去也就了事。未曾想等他走过一个转角来在路上,离着老远就看见一团白花花的圆球,贴着地面滚了过来。

    那圆球似乎没发现虎子,于是乎虎子赶忙藏在了一间房子后面,就探出半个头来观敲。

    那个圆球确实是直挺挺顺着路“滚”过来的,适才还算离得远,虎子没有看得特别真切,不过是见了白晃晃的一团。待到再近一些的时候,虎子都看傻了!什么圆球,分明是个活人!

    天寒地冻,数九隆冬。虽说是过完了春节,但这可是在关外。这个时节每天清晨,收尸的车都能在城里找到几个“倒卧”的。什么叫“倒卧”?没地儿住,夜半三更死在街头的,就叫做“倒卧”。

    可即使是这样,来人浑身上下,也不过穿了一件小肚兜,浑然不知道冷的样子。这人是个男子模样,身高约莫着有六尺,腰围得有将近四尺,肥胖异常,瞧这少说得有三百斤。手臂大腿都圆滚滚的,后背、屁股和大腿,整个儿就露在外面,无遮无挡。似乎这人不但感觉不到寒冷,也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因为他是趴在地上嗅两下,才站起身走两步,所以虎子才在起初见他的时候,以为这是个白球。

    这男子像狗一样在地上嗅了好久,才站起了身来。他一起身,虎子是瞧得真切,虎子却是觉得好生别扭。这人是个大光头,脖子淹没在了肥肉里,挺着个大肚子。身穿一件特别大的金锁链肚兜,前胸、肚皮和胯下都给挡住了,上面绣的是狮子滚绣球,十分常见的吉祥图案,绣了这么大一幅针脚却依旧很密实,可见绣娘功夫非凡。再往下瞧,居然是赤着脚!

    这时候来人离虎子不过一丈远,他还没发现虎子。虎子却瞧得真切,这人可不是不怕冷。一双脚冻得都紫青了,皮肉上有好些个口子,应当就是冻疮。既然身子怕冷,却又非得做这样的打扮,要么是修炼了什么奇怪的功法需要伤残自己的身体,要么……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过最可笑,还是这人的五官。他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单拿出来也都没什么说道,却都长得不对地方——俩耳朵一高一低,脸有小盖帘儿一般大,眉眼口鼻却都挤在了脸正中间拳头大的一小块儿地方,看起来很是滑稽。

    随着这人脑袋转动,虎子才发现,来人不是光头,他在后脑勺上留着一撮“金钱鼠尾”。

    这样的发式如今已经十分少见了。现在上街瞧去,男子们多半是在前额头剃一个月亮门,颅顶心向后的头发都留着,梳一条大辫子。虽然也难看,却不及金钱鼠尾恶心人。这是满清刚入关的时候定下来的规矩,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那时候为了削减汉人对于自己民族的认知,也为了定下汉人二等民的身份,凡是男子必须剃掉头发,啊就在后脑勺留一个铜钱大小的头发撮,编成一个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此为“金钱鼠尾”,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至于如今常见的“月亮门”发式,那是这些年来演变过来的。放在清朝刚立国的那二三十年,依旧是要杀头的罪过。

    “扑腾”!随着来人扑倒在地,虎子都觉得脚下的地面跟着稍微颤了颤。其实不过是扬起了一些飞雪,脚下的感觉,都是虎子心里的幻想。可是谁在这都得这么想,这哪里是个活人呢?这分明是一座肉山!

    “肉山”用脸贴近地面,鼻头耸-动,仔细嗅了一嗅此处地面的味道。

    这个举动让虎子提起了心来。他刚才可是看见了,这胖子是一路这么过来的,闻上一闻跑上几步。虽说夜色浓重,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虎子这样的目力,可如果说来人当真是嗅觉灵敏异常,那么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会察觉到,虎子就在他身边不远。

    但是这个胖子对于虎子的存在恍若未觉,依旧是这么专心地嗅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身子,掸了掸手上和肚兜上的浮雪,裂开嘴笑了两声:“嘿嘿,找着了!”

    听这动静,虎子浑身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若是闭上眼睛听,这人的音色是一个非常透亮清澈的童音,犹如未变声的男童。可再配上来人这副尊容,让虎子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

    与此同时,虎子心里不由得疑问:这人当真是窃取了鬼家门禁术的贼人吗?或者说只不过是一个偶然间路过的傻子?如果说他当真是种下灰鬼的贼人……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

    笑过之后,胖子不再往地上趴了,似乎是确认了方向。他顺着村里的小道一路小跑,奔着村子的另一头去了。

    虎子生怕追得太紧了,惊扰了他,于是乎缀在他身后一丈半的地方,不急不缓随着来人而去。

    这村子不大,不多时“肉山”就跑到了村头。虎子一颗心放下来了:哦!还是我太过多心,不过是偶然间路过的一个傻子罢了。他刚转回身要去睡觉的时候,又听得刨挖的动静自村口传来。

    心下一动,加之一时好奇,虎子回过头去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赶忙拔出刀来,口中大喝:“贼人,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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