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毒嫖,这都是不能轻易沾染的东西。赌桌上的猫腻不少,赢了的还想赢,输了想翻盘,多少人在赌档里头倾家荡产,抱着个富贵梦冻死街头;福寿·膏伤身败体损耗金银,烟枪端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了,好好一个人到最后形如骷髅,看着都渗人。至于嫖,这里头的名头就更多了。
春风苑是花酒楼,这是文雅的说法,往难听了讲,不过就是一间妓院,可是也是一处销金窟。你的姑娘们陪客人吃饭喝酒,行令唱曲儿都是要收钱的,一位姑娘点一个蜡烛,蜡烛烧到头,就是三百文钱。这还只是文戏,姑娘只与客人玩笑。若是想要窥得香闺,做一个入幕之宾,花费可就是要翻了翻了,还要划出个三六九等来,各个姑娘的价钱也不一样。
好比纳兰朗,他不许别人碰盈盈这个花魁,那他就得把盈盈姑娘的收入给补全,日积月累算下来,这缠头之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如同戏文里唱的,苏三在公堂上说了:“初见面银子三百两,吃一杯香茶就动身。公子二次把院进,随带来三万六千银。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万六千银一概化了灰尘。”讲的是王景隆包下苏三,不到一年光景,就在青楼里花费了三万六千两银子。春风苑不是上好的青楼,到不了这个程度,可价钱也绝对不菲。
当然了,老鸨子庆姑和盈盈姑娘都是团的人,老狼自然是不必拿出这个花销来的,可对外也终究是要有个说法。
哪怕不是独占花魁,与哪个姑娘结了相好,甚至于都不拦着这个姑娘接客,也有别的销金之道。这花酒楼里头,可不单是客人挑姑娘,姑娘们也会挑拣客人。怎么个挑法?看谁对姑娘好。客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姑娘,自然是要有所表示。姑娘说我缺衣少食了,客人就要去置办布匹定下酒席,姑娘说我缺粉少戴了,客人就要买来胭脂首饰,每逢换季,还要另给姑娘添置被褥衣衫,甚至于更换家具。
这些钱可不是说在外面花,从外面买了东西带来给姑娘不行,只能是将银子交给龟公,让大茶壶去帮姑娘置办东西。这花费的价钱往往是在外面的几倍,甚至于十几倍。这就是春风苑来钱的办法,也是全天下妓院来钱的办法。
张黎陷进了一个叫做素娥的姑娘手里,指不定已经给她添置了多少东西。赎身?且等着吧!一个能牵住客人的姑娘,在老鸨子眼里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根本不可能舍得叫人把她赎走。就算是能赎走,那开出来的价钱,也绝对算得上是天价,至少要按照这个姑娘在这儿做上十年来算。
虎子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但凡是沦落到张黎这种境地的,基本就已经没救了。他还道两人是情深意切你侬我侬,一个非卿不娶,另一个非君不嫁,只不过姑娘受困于风尘之所,遭人,只待自己情郎前去解救。实际上人家姑娘,不过是把他当做众多恩客中最平凡的那一个,有可能还看不上他那点缠头之资。
借钱也要嫖,这上哪说理去?所以这个钱,虎子是不打算借,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借了,张黎根本还不起。就如他所说,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干嘛要帮张黎喂到春风苑里去打水漂?
虎子确实是要去春风苑送信,可是他从张黎那儿出来以后,却在街上没溜地闲逛。去书馆要了壶高沫听了一个时辰的书,又在街头看了一会儿杂耍,天都快黑的时候,才是转道春风苑。
现在朝廷查的严,虎子真是不敢露出太多刻意的痕迹。和团的人接触多了,虎子多少也学会了一些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假戏真做。他特意等到春风苑开门的时候前去,为得就是不叫人怀疑,说不得今晚还是要住在那里。甚至于他还改换了装扮。
他身上套得是一件两穿的衣服,一面是寻常的棉布,穿在身上是一个斜襟短打马褂的样式。另一面是黑色的缎子面,很气派,把袢子解开,能垂下来下摆,短打就变成了一件长衫。
这衣服倒不是为了给革命党办事特意做的,而是彭先生照顾虎子,给他定了这么一身衣裳,一面体面,一面方便,两用得宜。现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一下看着虎子站在春风苑门口,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了。他自幼习武学法,生得本就比同龄人高大,换上了合身的长衫,油晃晃大辫后面坠着一节红绳穗,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富贵人家二十来岁的公子哥一样。只是胡子还没生出来,只在嘴边有一层渐黑的绒毛,才是叫人觉出来,还是个没完全长熟的小伙子。
类似的年岁家境允许的,来春风苑的有不少,虎子瞧起来和他们一样,在没有数年前头一回来到这儿的时候那种狼狈的感觉。他那时候心里头揣着的事儿还不能够很好地掩盖,遇见大茶壶狗眼看人低,也是要故意摆阔来挣回几分面子,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好笑的。
虎子还没进去,就有大茶壶迎上了前:“小爷您吉祥。您瞧着面荒儿,可是有日子没来了?”面荒儿,就是眼熟。这个大茶壶也算是与虎子有缘分,当初虎子头一次来到这儿,拦着他不让进去的就是这个大茶壶。
虎子本也没认出他来,对方一提面荒儿的事情,虎子倒是想起来了一些。他笑道:“确实是好些日子没来了,也好久没瞧见你了。今儿庆姑有闲吗?我找她有点儿事儿。”
大茶壶一抖毛巾,披在了肩上,在前引路:“庆姑招待客人呢,要不要小的,先给小爷安排两个姑娘陪着?”
虎子跟着他走,边走边说,嘴上也没有把门儿的:“我也是好久不来了,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好些姑娘,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虎子想得挺好:如果说庆姑是在招待客人,把她叫过来招待自己不就好了吗?
春风苑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天还没黑透,门外红灯笼还都没支起来呢,一楼大厅里面就已经是一片莺莺燕燕的嬉笑之声。来寻快活的男人们与顾念们勾肩搭背,上下其手,大茶壶们和粗使丫头们穿梭其间,伺候着局儿。
庆姑正在跟两个富态的男子讲话,领着虎子的大茶壶凑上前在庆姑的耳边耳语了两句。庆姑转过头来看见虎子先是一愣,转而换上了笑脸,跟那两个富态的男子赔罪:“二位爷自己快活吧,我喊几个好姑娘来陪你们,玩得开心啊。我这边还有点儿事儿,先行告退。”
这两个富态男子也没多说,转过身随手搂了两个走下楼来的姑娘,又把她们拉上了楼。庆姑凑到了虎子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摇着手绢儿吹过来一阵香风:“小爷,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都快想死我了。不单是我想你,楼里的姑娘们更想你。瞧瞧,瞧瞧,您今儿打扮得真精神。”
春风苑的老鸨子庆姑是纳兰朗的人,可这里的大茶壶、客人、普通姑娘们可都没加入团,庆姑见虎子来了心里暗惊,却也只能是配合着演戏。
“庆姑,您这话我不爱听。”虎子抿着嘴笑,“照您这么说,我今天打扮得精神,以前打扮得就不精神了吗?”
庆姑用三根手指尖,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脸上露出做作的苦笑来:“您瞧我这张嘴,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还是看见小爷您,我高兴的。乐得我是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爷,今晚上肯定给您伺候好了。您看中哪个姑娘啊,就只管开口,我给您说合去。”
虎子嘿嘿一笑,问:“盈盈姑娘可还在这里吗?”
庆姑脸色变了。自从纳兰朗确认团有内鬼之后,这里就成了一处假的联络站,此中内情只有她和少数几个纳兰朗的心腹知道。而主持这个假的联络站,向外面发送假情报的,正是盈盈姑娘。
现在运送着真情报的虎子提出来要找盈盈姑娘,莫非是计划有变吗?
不过在人前,这戏还得演下去。庆姑脸拉了下来,埋怨道:“小爷您真是好些日子没来了,是不知道。这盈盈姑娘被纳兰小国公看上了,人家包了,不让别人碰。小国公放下了狠话,别人要碰也行,得问问他手里的枪愿不愿意。”
虎子眉毛抬了抬,说:“那好办,我不碰盈盈姑娘,就让他给我唱个曲儿,我就下来。您点蜡烛吧,盈盈小姐,我出一钱银子一柱蜡。”
庆姑一拍手:“那敢情好,反正今儿小国公也没来,盈盈姑娘若是有这个兴致,就叫她弹上一曲给您吧。您跟我来。”
言罢,头前带路。走上楼梯,左右无人,庆姑回头小声问虎子:“出了什么变故?”
虎子轻轻摆了摆手:“不能说。我带的这个是口信儿。”
庆姑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两人上三楼过程中,二楼有一个小间门开了,一个姑娘从里面探出了头,惹得大厅中人一片喝彩之声。虎子好奇望了一眼过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呀!好重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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