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妖气,就是妖异之气。事出反常则为妖,“常”指的是常规、常轨。有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林中飞行山中走兽湖里鱼虾,它们的生命本根,就应当是懵懵懂懂一生,从开启灵慧的那一刻起,就算是“妖”了。既然是妖,就必然会携带妖异之气,这是“反常”的印记,天地大道给这些反常的东西打上了一个记号。
妖精们道行修行得越是精深,身上的妖气也就愈加浓重。而等到了一定境界,那些大妖们反而可以把自己身上逸散出来的妖气收敛得很好了,化形成人的模样,穿上人的衣服,行走在世间,往往和凡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眼前这一位,在外貌上看不出什么蹊跷,可那妖气实在是太强,在虎子眼里,她身周包裹着厚厚的一层淡紫色的雾气——也就是所谓的妖气。虎子平常也和月月堂上的仙家多有接触,他清楚的知道,不能收敛妖气的多是一些小仙,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浓厚的妖气绕身。而能有这么浓厚的妖气绕身,也不应当会再有收敛不住的说法。
“庆姑,这位是什么人?”到了此处虎子也不着急,见了这么浓重的妖气,自然是要问上一问。
“嗨,还能是谁?我们春风苑的新头牌,素娥姑娘呗。”庆姑指给虎子看,“您瞧瞧,现在这些人多捧她呀。自从小国公包下了盈盈姑娘之后,就数这素娥姑娘最吃香。这可是我们春风苑的宝贝疙瘩。”
虎子又问:“这素娥姑娘从哪儿来的呀?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庆姑用手帕掩着嘴笑了一笑,说:“我是从鸡窝里捡了金蛋了。这丫头小时候爹死了,插标葬父,那时候才八九岁呢。我一时心软,就折了这姑娘的草标,给领回来了。这是个没缠足的大脚丫头,想着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就让她帮忙端个茶倒个水洗个衣服烧个火什么的,没想到前些日子有个大爷看上了,我给打扮了一番。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打扮好了以后,倒是出落得真水灵,结果先前点她的那位爷撞见了旁人也想要她,俩人争上红了,一来二去,又惹得更多人来看。再到后来,这不就成了咱们春风苑的头牌了吗?”
她就是春风苑的头牌素娥?虎子苦笑了一声,心想着自己那个街坊辈的师兄张黎栽了一个好大的跟头。所以说他学艺不精,但也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虎子观察之下,能认定他身边法器不少。他说他祖上有高人,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被一个妖精迷得不行,甚至借钱也要嫖,真真是个笑话。
团的组织结构十分精密,一环套着一环,好些人互相之间不认识。恐怕庆姑就不知道张黎也是团的人,要不然不会把张黎坑得吃棒子面小咸菜度日了。
不过虎子更在意的,是他觉出了庆姑话里的蹊跷。他自言自语道:“自小长在春风苑的?”若说是一个妖精化成了人形,学着人变化从小长到大,潜伏在一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么浓烈又丝毫不加遮掩的妖气,当真就不怕引来哪方修士的注意吗?更何况,这妖精当真这么做,是图什么呢?出于善心,虎子向庆姑提醒:“这是个妖精。”
“可不是吗?”庆姑笑得更开心了,“她呀,确实是个小妖精,要不然怎么能把那么多男人勾得五迷三道的呢?妖精一点好,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虎子苦笑一声,他言语里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庆姑啊,您可听好喽,我说这位素娥姑娘,是个‘妖精’。”“妖精”这两个字,虎子咬的特别重。
庆姑是多灵活的人物,她可是见识过彭先生和虎子的本事的,知道身前这位本来是做什么的,经由虎子这么一提醒,她吓得是亡魂皆冒:“啊!”庆姑叫的这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动静直打哆嗦,连腿都有点软了。
“小彭先生,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呀,这……素娥姑娘是在我们春风苑长大的,这怎么能是妖精呢?您,是不是看错了?”庆姑拽住虎子的手,轻声说。
虎子神色一正,拉住庆姑的手腕,把庆姑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拽了下去:“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开玩笑的,仙凡有别,人妖殊途,这是我们份内的事情,我吃的就是这一碗饭,绝不会看错。”
庆姑脸色更难看了:“那我怎么办?”
“别害怕,还不一定有事儿。”虎子压了压声音,“我且问你,她是否做过伤人害命的勾当?就是说,有些她的恩客死的不明不白?”
庆姑想了想,摇了摇头:“倒是没有。”
虎子又问:“那么,在她身上,她附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我想不起来。”庆姑本想说没有的,却又不敢把话说死,“我去问问我们院子里的伙计,看看他们知道些什么。”说完就要下楼。
虎子赶忙拉了庆姑一把:“哎!庆姑啊,不着急。她在明我在暗,大有行事的机会,无需急一时。我回头看一看,说不定她没有害人之心,只是借你这里栖身而已。咱们先办正事要紧,等事情办完了,回过头来,我帮你去问问。”
一说到正事,庆姑点了点头,带着虎子上了楼。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庆姑回过头来给了虎子一块儿竹板儿,四四方方,写了个“魁”字。虎子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庆姑苦笑着回答:“这是我们的花魁签,今天晚上想和素娥姑娘说话的,都会把给缠头写在一张纸上,投在箱子里。给钱最多的那几位,会由丫鬟在姑娘身边指出来,素娥姑娘看上了哪个,这个签子就会给谁。当然啦,要是有人钱出得特别多,我就直接把签子给他了。小彭先生,我不贪那点银子,今儿您就是素娥姑娘的入幕之宾,您去找她说说话,算是我请您看事儿,香火钱绝对少不得您的。”
没想到出来给团送信,还能捞着一单生意,虎子倒是乐得如此,把花魁签一收,推门进了盈盈姑娘的房间。老鸨子庆姑很是识趣,倒退着关上了房门下楼来,叮嘱大茶壶们千万不要上去打扰。该她知道的东西她自然会知道,不该她知道的绝对不会多问,就是凭借着这份本分,她一个老鸨子才当上了纳兰朗的心腹。
“哎呦!是不是有个小子进盈盈姑娘房门了?”春风苑一楼大厅像是个天井的模样,抬头能看见二楼三楼的回廊,有眼尖的看见了虎子进了盈盈的房。
“什么时候都有不要命的,”有人搭茬,“老鸨子想钱想疯了吧?小国公包下来的人,竟然还要她接客。我猜这个毛头小子是听过盈盈姑娘的名号,直接点了人。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他们这边一议论不打紧,好些人都听见了——有一个后生进了盈盈姑娘的房门。
一个被人包下的花魁,比一个正当红的花魁更值得人们议论。毕竟正当红的花魁只要肯砸银子,终归还是能得偿所愿。可一个被人包下的花魁,尤其是被小国公包下的花魁,要的可就不仅仅是银子了,更有可能要命。
家花不如野花香,偷吃的不如吃不到。男人有时候很贱,要的就是那个新鲜劲儿,图的就是一个神秘感。一个怎么够都够不到手的果儿,才是最香最甜的那一颗。
好些人抻着脖子往里望,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在他们心里头,能见证一场热闹开始,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盈盈姑娘的房里传来了琴声。昌图府是个小地方,春风苑是昌图府最大的花酒楼,可也不是那种专门养伶人的青楼,来这儿的客人就算是风雅,多半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他们能听得出来动静,却未必听得出来好坏。只知道房里的人,点盈盈姑娘是弹琴来了。
果真如他们所想,一曲终了,一根蜡烛还没烧完的时候,先前进去那位后生又退出来了。这让憋着看热闹的那些人大失所望——干什么呀?花那么多钱就为听个曲儿啊?这后生有病!
没得热闹看了,也就恢复了常态,于是乎人们又把目光投回到了素娥姑娘身上。素娥姑娘现在就在一楼大厅一张桌旁坐着,身边站着个小丫鬟。不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小丫鬟接过来和素娥耳语几句,又在大厅里面指给素娥姑娘看——这就是在挑客人了。在价钱差的不是特别多的情况下,作为头牌享有相当的特权。
就在这时,一个特别响亮的声音从二楼一个茶间里面传了出来:“传!红灯一盏!”紧接着茶间里面跑出来一位大茶壶,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那头有一个倒钩,倒钩上挂着一盏圆溜溜的红灯笼,灯笼下面垂着两尺长的穗。
这叫高挂红灯。以前唱戏的时候有人赏戏阔绰,戏园子老板会挂这么一盏灯,底下坠一个牌子,上面写上赏戏的人名,这算是谢恩。这套规矩传到大清朝初年的时候,妓院也开始用了,只不过这回不再写人名,而是改成了挂穗子。毕竟在妓院里头花大价钱其实不是太长脸的事情。再往后,这就成了妓院青楼独有的东西,戏班子不再搞这一套了,大概是觉得丢人。
不一样的地方挂红灯,代表不一样的价钱。在春风苑,一盏红灯是五十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价钱了,毕竟这五十两银子,换来的是一夜温存而已,放到寻常百姓手里,都可以当本钱盘个临街的小门面做一门小买卖了。
“谁这么阔绰?”又有人低声议论。
可这还不算完:“传!红灯两盏!”好家伙,又一盏一模一样的灯笼挂了上去。
“传!红灯三盏!”
“啊?”“哎呦喂!”“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三盏红灯,吓坏了不少人!众人心里都琢磨着:这什么人这么败家?这叫的又是哪位姑娘啊?
这时候二楼的茶间里又走出了一个大茶壶来,声音喝亮,刚才传灯就是他喊的话:“红灯三盏,传素个姑娘回房说话。”
虎子苦笑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尖,心说:庆姑给我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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