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儿也不管刚出锅的疙瘩汤烫不烫,径直就往嘴里倒。打着绺结着块儿的头发掉到碗里头,也一并收进嘴里,闭上嘴再往出挑。
看着丑儿吃东西的模样,虎子觉得好倒胃口,好好一碗汤放在他面前,愣是不想下嘴。他心里头还琢磨着,丑儿用过的碗筷,非是在锅里用沸水煮过才能再用不可。
赵善坤知道这疙瘩汤是昨天自己点名要的,自己师兄给做了就得领情,哪怕是有人在这恶心着也得吃。于是乎,他转过身背过脸,不去看丑儿这副德行了。
丑儿干的稀的喝完了,还要伸出粘着泥的手指头在碗壁上刮一圈,把剩下的那点残汤扫到自己嘴里。放下碗来看虎子面前那碗没动,伸手一指:“不饿呀?不过给我喝吧。”说完话不等虎子回应,伸出手端过碗,又是一通“稀里哗啦”。
“饿狼扒心的样……”虎子皱着眉头,“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你还要吃锅里也有,不用急。”
丑儿放下碗——这碗也干净了——舔了舔嘴唇,拍了拍肚子:“不用了,饿慌了,猛然间吃太多对肠胃不好,这就够了。”
虎子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昨天晚上虎子和赵善坤师兄弟俩把丑儿抬进了屋,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她手上被虎子攮出来的伤口之后,想要把她唤起来问话,却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也就罢了。可说要睡觉,这兄弟俩也睡不着。丑儿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儿,在外面还不显得什么,到了屋里头一捂着,时间久了熏得人晕乎乎的,只能是开了门窗通通风。
好在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夜晚开门开窗还算能过得去。若是放在寒冬腊月,门窗都不能开,火炕的火气往上一腾,这屋里面都没法待人。
直到第二天一早,虎子把疙瘩汤煮好了端到屋里来,丑儿闻着香味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翻身下炕就凑到了饭桌前,端过汤来就喝。吓了师兄弟俩一跳。
虎子再回身去看那一炕被褥,也都蹭上了一些黑的黄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琢磨着是拆了洗,还是再买一床合适。
“哎……真是谢谢小道友款待了啊。”又捋了两下遮着眼睛的头发,丑儿说,“虽说是给了我一刀,但好歹也是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知会一声就好。”
“可是不敢当,”虎子摆了摆手,“您不给我找麻烦,我就算是知足。既然解了你一时饮食之危,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丑儿姐姐,你请便吧。”虎子这是要撵人了。
虎子虽说与她有过一回搭伙的经历,可他对丑儿的印象不太好。这俩人头一次见面,是他住在戏鼓楼的那天晚上,丑儿唱调请十七奶奶现身,让虎子撞个正着。当时虎子还不认识丑儿,可丑儿是认识虎子的。鴜鹭湖那一桩买卖就是她介绍给赵月月的,远远地见过虎子。可即使是这样,丑儿跟他动起手来也是毫不留情,分明是当真想杀人灭口。就因为在自己师父面前丢了脸面,是要杀了虎子把这份脸面找回来,浑然不讲道理。当时若不是十七奶奶拦着,虎子当时可是要跟她斗个你死我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十七奶奶调教出来的这位徒弟本事不是虚的,请仙就没见有她请不来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反正是份能耐。可如今她的五神鞭断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份神通了。
五神鞭上面这个五神,说的不是神、魄、魂、意、志这灵思五神,也不是“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这五脏所依,而是说的“五通神”。
五通神不是正牌的神仙,而是为能极大的可以受人供奉的五个妖魔鬼怪,又名五郎神或者五猖神,最喜欢淫人妻女,窃人财物。关于五通神的祭祀,在历朝历代,都是官府和各路正道最为厌恶的淫祀之一。
民间拜五通神不是为了祈福,是为了消灾。祭拜五猖神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是冒犯了他们,一定会招致祸患。而非要说得到什么好处的话,也一定比祭拜正派的神仙来得好来得快。毕竟这世上再没有比作奸犯科贪污受贿投机倒把来钱更快的路子了,然而他们的好处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最终都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可二神最是不怕这个。严格来讲,弟马、二神都是属于萨满教的,用五通神的名号,实际上是在打压五通神的气运。因为五神鞭其实是一段木头,上面缠着五段红穗子的模样,最大的作用不是用来打人,而是用来敲那一面文王鼓。如此,五通神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二神,而是二神请来的各路仙家。这五通神再怎么猖獗,也不敢跟整个关东的所有仙家翻脸。
一个二神随身携带的五神鞭,日久天长,就算得上是一样法器了。特别是丑儿手上这一杆,应该是十七奶奶所赐,和那一面能弹出来利刃的文王鼓一样,都是非同一般的东西。现如今折断了,丑儿的一身本事,也就废了一半。
听着虎子要撵人了,丑儿一边用小指掏着耳朵,一边说:“怎么着?小道友就不想知道我那条五神鞭是怎么断的吗?”
“我不想知道,”虎子看丑儿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摆着手回应,“完全没有兴趣。那是你的事情,和我们鬼家门没有半分瓜葛。这里已经是太阳山境内,严格来说都可以划属为十七奶奶的道场所辖。你都到了自己师门了,有什么事啊,你进山找十七奶奶说去,跟我不挨着。”
“小道友好绝情。”丑儿一脸的怅然,“你不顾及往昔情分了吗?”
“咱们两个有什么情分吗?”虎子反口说,“当初一口一个‘小子’叫着,现在也管我叫‘小道友’了,我是好不适应啊。”
丑儿脸色一变,长叹一声:“哎……这事情说来惭愧。乃是我家师父交代下来的,我没有办好,现在无颜回去面对我师父,不得已才求到此处。没想到一见面先给了我一刀,现在又要撵我走,我是好生命苦啊!”
说话间开始抹眼泪,一把鼻涕甩下来就要往虎子的衣服上蹭。虎子险险躲开,丑儿也不尴尬,转手要往赵善坤身上抹。赵善坤嫌丑儿恶心,也躲到了一边,丑儿哭声都停了一拍,再而把鼻涕抹在了自己衣服的前大襟上,接着哭:“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哎……”
“哎呀……”赵善坤掐着自己眉心,“你可别嚎了!晚上你翻墙进院,又要出手袭我师兄,那一刀扎的活该你知道吗?你要是好好敲门,哪有那么多事儿?”
丑儿哭声一止,转过脸问虎子:“是哪家倒霉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损呢?你认识吗?不认识我削他一顿。”
虎子直嘬牙花子,他心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也揉了揉眉心——头疼——对丑儿说:“丑姐儿,我师弟说的是实话,你不照我脸上拍,我干嘛捅你那一刀呢?”
“我当时都饿得发昏了。”丑儿咬着牙说,“你抬窗户的时候露了一道缝儿,我看见你那脸,就好似看见了一个白生生的大馒头,伸手就要抓,你给我一刀。”
虎子苦笑了一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了。
丑儿摆了摆手:“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我不跟你废话,你师父彭先生呢?我直接跟他说。”
“真不巧,我师伯和我师父都不在。”赵善坤说,“我师伯出去给人看事儿了,都十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师父去打猎了,你要是进山去找找,说不定能找着人。现在鬼家门里头我师兄主事,有什么事儿,你还给跟他说。”
丑儿眨巴着一双眼睛转头看着虎子。虎子点了点头,说:“还有件事,彭先生不是我师父了,他……”
虎子话没说完,丑儿惊道:“啊呀!好啊,你被开革出师门了?可喜可贺。”
听丑儿这么说话,虎子差点儿抽刀砍人:“你才被开革出师门了呢!我说彭先生现在不是我师父了,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你别再叫错喽!”
“哦,这样啊,可惜。”丑儿当真是一脸惋惜之色,“我原本以为,你被彭先生逐出师门,就能给我当师弟了呢,白高兴一场。我师父可曾经说过,看见你起了爱才之心,若不是已经有了门庭,好想把你收在自己门下。”
虎子长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跟不上丑儿说话的路数,这莫非真的是个疯子吧?于是他说:“能得十七奶奶错爱,在下不胜惶恐。奈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我授艺恩师就是我爹,没办法改换门庭,这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丑姐,我终究是与你没有一场师姐弟的缘分。您看天儿也不早了,有什么事儿该办就去办吧,您请。”
丑儿摇着脑袋说:“你当真是不肯帮我吗?连是什么事情你都不听一听吗?我可以与你香火钱,算是请你出手怎么样?”
虎子摇了摇头:“你若是个普通人,求我看事儿,我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你一个二神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折了,点子一定扎手,我不想掺和。”
丑儿又问:“多少钱都不干?”
虎子点点头:“这不是钱的事儿。”
丑儿拉长了声调,不依不饶地问:“我若是说,这事情和当初藏身鬼域的那个妖僧有关系呢?”
虎子一惊:“你说什么?无妄和尚不是死了吗?”
丑儿嘿嘿一笑,抠着自己牙上的菜叶,声音含糊不清:“谁告诉你无妄和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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