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其中坐着的几人都沉默着,没人先开腔。
除了前去查案的邬瑶、乌日朗宁和奢瓒以外,奢离和敖顺也搭着马车顺路回水川,来时还显得静谧祥和的道路上,此刻已经能够看到不少包袱款款像是逃难一般的民众。
水川是拦在阳城前方的最后一道防线,难民们冲破了水川的设关,那么下一步势必就是阳城。
乌日朗宁轻轻掀起马车左侧的帘幕朝外看去,一对虚弱的母子此刻正匍匐在地上,母亲背着瘦小的孩童,似乎这样就已经耗尽了全力,但却还要坚持着朝前慢慢爬去,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什么。
“停车。”乌日朗宁突然道。
随着他这话响起,车内其他几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乌日朗宁抿了抿嘴,起身下了车。
“大人……”奢瓒开口喊了一声,还没说完,就看到一旁的邬瑶也跟着下了车。
乌日朗宁走到了那对奄奄一息的母子身旁,小孩趴在女人的背上,看不清脸,女人则是因为长时间的缺水缺粮而变得双颊凹陷、眼睛凸出,好像被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的骷髅。
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乌日朗宁蹲下身,凑近想要去听清她说的话。
然而话还没听清,首先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酸臭味,他甚至能够看到有虱子在女人乱糟糟的头发间跳来跳去的。
乌日朗宁强忍着恶心,又凑近了些,这才总算是听清了女人嘴里念叨的东西。
“二娃子乖乖的……不哭不哭……咱们马上就要到阳城嘞……”
“为什么要去阳城?”乌日朗宁忍不住问,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女人。
女人看见干粮,枯朽的眼睛里突然绽开了光芒。她一把夺过了乌日朗宁手中的饼子,嘴里则是嘟噜着答道:“他们说到了阳城……宣慰使会放粮……有粮吃、有水喝……”
她说完张嘴一口咬在了饼子上,嚼吧嚼吧之后将背上的孩子轻轻放了下来,似乎想要把嘴里嚼烂的食物喂给孩子。
然而,当孩子的正脸暴露于眼前时,邬瑶和乌日朗宁俱是一惊。
那孩子的脸已经肿成了青紫,眼睛紧紧地闭着,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息。但女人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出有任何不对,还在努力想要往孩子的嘴里哺食。
乌日朗宁看不下去了想要直接告诉她,却被邬瑶拉了拉袖子,他转头看去,就见少女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
乌日朗宁盯着路旁的女人,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他已经死了……不会吃东西的……”
女人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要撬开孩子的嘴。乌日朗宁看得直皱眉,于是又拿了两张饼递给她,“孩子已经死了,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前面不远就是阳城了……”
话没说完,女人却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乌日朗宁,而他手中的饼子也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
“二娃子——二娃子——”耳旁响起了女人干涩而又沙哑的恸哭声,在深沉的夜里,就像一只垂垂老矣的猫头鹰,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而周围的其他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不是被女人的哭声,而是被散落在地的饼子。
几个人为了争抢地上的饼子而扭打在了一起,而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
哭着哭着,她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头一歪,整个人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乌日朗宁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尸体,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邬瑶,眼睛里满是惶恐,这恐怕还是他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逝去。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一个执念……”邬瑶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把她的执念断了,她又如何活得了呢?”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帮她而已。”乌日朗宁的眼泪倏地滚落下来,他的嘴唇哆嗦着,有着不知所措。
这时,他突然感觉脚边传来了响动,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生物正从脚边快速地爬了过去,飞快地捡起了女人尸体旁才啃了两口的那张饼子。
定睛一看,乌日朗宁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个瘦小的孩子,他拼命地将饼子往嘴里塞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则是警惕地看着一旁的二人。
“害怕吗?难受吗?”邬瑶的声音在乌日朗宁的耳旁响起,“但这仅仅只是黔都惨状的片鳞半爪,你能给一个人饼,能给十个人饼,一百人、一千人你也许都能给。”
“但一万人、十万人、几十万人呢?整个黔都足足有一百多万人,你给得过来吗?”
一字一句却宛如重锤砸在乌日朗宁的心上,他浑身都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崩溃了一般抱头蹲了下去。
“那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样……才能救他们,难道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你要学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邬瑶猛地抬起了他的头,迫使着他看向了水川所在的方向,此处已经能够遥遥望见远处苗寨的轮廓了。
“看见最高处的建筑了吗?那就是水川的土司府,其中上下几十口人,全都被屠戮殆尽。这是惨案,但同时也是你的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用得好,也许能够保黔都百年安稳。”
邬瑶忽地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马车,车窗处,奢离正探头朝外看来,望着路上的饥民们,她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悲悯和哀恸。
“邬瑶……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么冷静?”乌日朗宁轻声问道。
邬瑶垂眸看着他,忽地轻笑了一声:“你其实是想说我冷血吧?”
乌日朗宁睁大了眼正想要辩解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