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瞧出了张维贤脸上的惊愕,案牍之后的天子微微一笑,似有所指的说道:"国公不必忧心,朕心中有数。"
"眼下朕根基尚浅,不会轻举妄动。"
听得此话,英国公张维贤脸上的惊愕之色更甚,脸上的褶子也是因此挤到了一起。
眼下根基尚浅,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是等到"羽翼丰满"之后,会有所动作了。
张维贤一面为天子对他如此"开诚布公"感到感激,另一方面又为天子的"大胆"而忧心。
自土木堡之变后,京营便成为了京中勋贵的"自留地",重掌军权的文官对此也是报以默许的态度,只是通过发放军饷的方式,控制着京营士卒的人数。
至于这些勋贵们拿这笔不菲的军饷"中饱私囊"亦或者"操练士卒"则完全不在朝野中那些衮衮诸公的考虑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朝野上的那些文官们可以默许京中勋贵"贪墨"军饷,将护卫京畿之地的京营弄得乌烟瘴气,但决不允许大明天子重掌军权。
如此一来,文官和勋贵这两势力,便是天然的站到了天子的对立面,纵然他英国公府"弃暗投明"也是无济于事。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而后行.."
半晌过后,英国公张维贤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自乾清宫暖阁中响起,短短七年的时间里,大明接连三位天子撒手人寰。
除了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之外,继位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的光宗皇帝以及年仅二十三岁便因为一场落水而要药石难医的先帝,背后都充斥着一抹阴谋的味道。
如若面前这位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国公放心,朕心中有数。"
"不知国公对石柱宣抚使秦良玉,了解多少?"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声音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许是涉及到了那位青史留名的"忠贞侯",案牍之后的脸上敛去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面容严肃了不少,话语中满是敬意。
秦良玉,四川忠州人,其丈夫乃是四川石柱宣抚使马千承,行军治兵,号令严明,所领军队号称"白杆兵",远近闻名。
马千承病故之后,其妻秦良玉代领夫职,继续对大明尽忠职守。
泰昌元年,建州女真吞并浑河,来势汹汹,朝廷抽调天下精锐赴辽,秦良玉没有半点推辞,其兄长秦邦屏以身殉国。
而后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围困成都之际,当地土司皆是按兵不动,唯有秦良玉与其子击鼓西征,击溃叛军。
"满门忠烈!我大明奇女子!"
迎着朱由检有些好奇的眼神,下首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敛去了脸上的愁容,一脸郑重的说道。
许是觉得如此形容,不足以表达心中对于那名奇女子的敬重,张维贤竟是又补充了一句:"若我大明土司皆如秦妇人这等忠心为国,奢安之流岂敢犯上作乱。"
嘶。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料到眼前的英国公竟是对那名"忠贞侯"评价如此之高。
难怪自秦皇统一华夏以来,秦良玉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张维贤突然心中一动,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莫不是征召了秦夫人还朝?"
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西南土司听调不听宣,辽西将门拥兵自重,各地边镇又是名存实亡,唯一能称作精兵,又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的怕是只有远在四川的"白杆军"了。
"不错。"
迎着张维贤不敢置信的眼神,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四川的方向,对于那名青史留名的"忠贞侯"他也是好奇得很。
只不过这一世,他断然不会让这位将一生都风险给大明的奇女子,于四川愤懑而亡。
"陛下,虽然四川叛乱已然被基本肃清,但水西安邦彦尚在,若是将秦夫人召回京师,前线战事是否会因此生变?"
终究是世代执掌京营的英国公府,与其他纵情声色的勋贵还是有所差别,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张维贤便意识到了将秦良玉及其麾下白杆军召回京师所带来的风险。
自天启元年开始,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以来,西南大地便是饱受战火的肆虐,叛军攻城掠地,战无不克,甚至一度兵围四川府城成都。
直到朝廷委任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为四川巡抚,总督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四省军务后,愈演愈烈的叛军声势方才得到了遏制。
截止到天启三年,四川巡抚朱燮元彻底平定奢氏之乱,其妻安氏、弟弟奢崇辉被俘,其长子奢寅也在天启六年死于内乱,仅剩下奢崇明"寓居"贵州水西。
眼下四川巡抚朱燮元因父亲去世而离职服丧,改由兵部尚书张鹤鸣接替,负责"招抚"水西土司安氏。
"无妨,朕已然传令浙江绍兴府,夺情起复朱燮元,令其即刻赶赴四川,依旧总督四省军务。"
望着一脸忧色的英国公张维贤,上首的天子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征召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率兵进京,及夺情起复为父服丧的前任四川巡抚朱燮元是首辅黄立极去职还乡之前,向朱由检做出的妥协。
如若不是因为此等原因,黄立极岂能走的如此干脆。
"吾皇圣明..."
沉默了少许,下首的张维贤深深的瞧了一眼嘴角挂笑的天子,有些苦涩的拱了拱手。
虽然天子在浅邸时一向以"聪敏"闻名,但他也没有料到"帝王心术"竟然也运用的如此熟练,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没有半点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