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夔州府,石柱宣慰司。
已是深夜,这座近些年才刚刚修筑的小城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宣慰司衙署灯火通明。
天启元年,为了表彰石柱宣抚司秦良玉忠心为国,经由皇帝朱由校亲自下令,将宣抚司擢升为宣慰司。
行至宣慰司正厅,四周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却与中原大相径庭,反倒是一副传统夷族装扮,就连角落悬挂的刀兵也是造型独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刀剑,而是上首带刃的长杆。
正厅上首做着一名身着传统夷族服饰的妇人,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常年的领兵作战令其皮肤黝黑,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噤若寒蝉。
此时官厅中气氛颇为冷凝,除却的上首妇人之外,还有几名汉子并肩而坐,惊疑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忧色。
兴许是受不了官厅中愈发压抑的气氛,一名面容与上首妇人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终是忍不住拱手说道:"母亲,我石柱土司忠心耿耿,天子有诏自是当应诏进京,只是水西尚有强敌窥伺,不可掉以轻心。"
"若是没有母亲于四川坐镇,只怕老贼安邦彦闻讯之后便会卷土重来,我等数年的努力一朝便会浪费一空。"
"不若由母亲坐镇石柱,儿子奉旨进京,向天子当面阐明我等难处,相信天子也不会过于苛责。"
兴许是心中着急,青年说话的声音竟是比往常时候大上不少,四川当地官兵及贵州官兵也没有被其放在心中,话里话外颇有些不屑一顾之意。
听得此话,其余几名汉子也是下意识的颔首,纷纷出声附和:"姑母,兄长言之有理,眼下贵州局势未定,姑母不可轻举妄动啊。"
瞧了瞧官厅中的几名子侄,坐在上首的妇人满脸欣慰之色,只不过仍是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摆了摆手:"我秦家世受皇恩,天子有诏,岂可坐视不理。"
"遑论先帝猝然长逝,新帝正是左右无助之时,我秦家更不能置身事外。"
一语作罢,才刚刚有些热切的官厅再度安静了下来,刚刚出声附和的几名汉子脸上涌现着毫不掩饰的忧色,唯有坐于上首的妇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接到的诏书可不是仅代表着皇帝一人意愿的中旨,而是经由内阁"披红"的圣旨。
天子在圣旨中清清楚楚的写明,令四川宣慰司秦良玉领麾下白杆军进京面圣。
眼下西南战事已然告一段落,辽镇又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明似乎呈现了"中兴"之像,京师之中的天子是如何说服那些文官,令自己率兵进京呢?
想到这里,年逾五旬的秦良玉便自嘴角涌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眼神也是变得深邃许多,这位幼龄即位的天子手段当真不凡。
如此看来,皇位更迭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来说非但不是一桩祸事,反而有可能是"中兴"的苗头。
"既如此,儿子这就下去安排,顺便派人与四川巡抚知会一声。"
眼见得自己的母亲主意已决,最先出声的青年便是微微一叹,作势便准备离去。
只不过当提及到四川巡抚的时候,其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厌恶之色。
因为前任巡抚朱燮元要回乡给父亲服丧的缘故,朝廷自中枢派遣兵部尚书张鹤鸣为新任四川巡抚,总督四省军务,负责招抚水西安氏。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大势已定,这位张大人刚一到任,便是推翻了前任巡抚朱燮元定下的诸多计策,对于水西土司的招抚也由招抚贼酋安邦彦父子变成了招抚水西宣慰使安位,对于幕后主使安邦彦只字不提。
基于此等原因,本是准备向朝廷投诚的"水西安氏"再度蠢蠢欲动起来,偏偏这个当口天子征召他们秦家入京面圣,而且点名要白杆军随行。
"吾儿稍安勿躁。"
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功夫,自己的长子便是走出好远,秦良玉不由得唤住了自己的长子,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自己的这个儿子,忠武皆是不亚于自己,唯独这性格太过于急促,还需要打磨。
"母亲?"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马祥麟便是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母亲。
难道母亲不打算向那位自视甚高的巡抚大人知会?这是否值得商榷,毕竟没有了他们白杆军从旁坐镇,那些卫所官兵如何能稳住局面。
"天子虽然远在京师,但却运筹帷幄,没有半点纰漏,已然传令传令浙江绍兴府,起复朱燮元大人,再任四川巡抚,不日便到。"
轻轻的举起了被小心放置在一旁的圣旨,秦良玉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敬色,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
早在浅邸时期,天子便以"聪敏"闻名,如今看来,果然名副其实。
听得上首传来的声音,一脸不解之色的马祥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下意识的与官厅中几位堂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愕然。
那名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天子,思维竟然如此缜密,安排的如此滴水不漏,居然夺情起复朱燮元?
如若朱燮元重回四川,接管四省军务,恐怕蠢蠢欲动的水西土司便会瞬间"安静"。
"算算时间,至多两天的功夫,朱大人便回重回四川,届时我等去拜见一番,在进京不迟。"
冲着官厅中一脸惊愕之色的子侄点了点头,秦良玉不容拒绝的声音自官厅中悠悠响起。
她多少猜到了天子继位不足月余,便是命她秦良玉领兵入京的原因所在,十有八九是因为天子"根基薄弱",急需一支效忠于他的军队稳住局面。
虽然清楚进京之后,等候自己的便是来自百官的压力以及各方的掣肘,但秦良玉的目光依旧坚定。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