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师天色才刚刚大亮,街道上除却挑着扁担叫卖的小厮之外,行人寥寥;位于长安街东侧的通政司衙门外却是人满为患,周围甚至还有些手持兵刃的五城兵马司差役维持秩序。
人群中,除了准备将今日"邸报"发往大明各府县的吏员之外,绝大部分人竟是些管家亦或者随从打扮,其中还包括不少京中各大茶楼酒肆的店小二。
这般闹哄哄的场面自然令得等候于此的吏员皱眉不止,但见得上官都是沉默不语,便只得强压住心中的不满,领了差事之后,匆匆离去。
早在前宋的时候,民间便专门出现了一些抄录邸报,继而售卖牟利的商人,一些身份不足列朝听政的官员为了"紧跟时事",纷纷自掏腰包去购买这些邸报。
待到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更是专门设立了负责出版"邸报"的通政司衙门。
随着大明天子逐渐"怠政",由通政司出版的邸报便成为了民间百姓唯一了解朝中局势的渠道。
经过一夜的发酵,京中百姓上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均知晓昨日川贵有八百里加急进京,但是对于朝廷究竟会如何面对,却是一头雾水。
故而一大早,京中尚有些名望的豪绅富商便派了府中的下人来通政司外排队,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朝廷的动向。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待到十数位提塘官先后离去之后,在府衙外众人翘首以盼的眼神中,终见得一名吏员打扮的中年人领着几名差役自身后的衙门中缓缓走出。
见状,本就嘈杂的人群忙是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令得在周遭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口中厉呵不止。
一时间,队伍愈发混乱。
"肃静!"
兴许是觉得眼前队伍再度嘈杂下去会引发混乱,被几名差役簇拥在中间的吏员突然眉头一皱,颇为不满的嚷嚷道。
见得效果不佳,随即便是朝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其手中紧握的刀剑出鞘,周遭的五城兵马司见状也是如法炮制,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棍棒。
如此震慑下,喧闹不已的人群终是慢慢安静下来,令得中年吏员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之色。
他不过是通政司中一名"不入流"的吏员,平日里无论是面对着咄咄逼人的上官亦或者"狗仗人势"的管家小厮,均是陪着笑脸,哪里有像眼前这般"硬气"的时刻。
不过他也知晓,这一切皆拜自己身后的"邸报"所致,故而也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便是示意开始售卖。
早年嘉靖年间,一心沉醉于修仙的道宗皇帝便是幽居深宫,不问政事,令得通政司"邸报"的地位水涨船高。
待到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又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同样幽居深宫,使得通政司"邸报"在愈发重要的同时,一切都趋于正轨。
尤其是随着"活字印刷术"的兴起,通政司更是对邸报的内容和格式有了明确的要求,正规许多。
此时拥挤在通政司府衙外的要么是豪绅富商的管家小厮,要么是茶楼酒肆的店小二,些许邸报钱自是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故而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千余份邸报便是被售罄一空。
直到中年吏员及身旁侍卫返回府衙的时候,还有不少来迟的管家下人在不断挥舞着银钱,高声央求。
...
...
进到府衙中,刚刚还于外间"挥斥方遒"的中年吏员瞬间态度一转,蹑手蹑脚的行至官厅之中,冲着上首正在闭目养神的通政使曹于汴躬身行礼。
"售罄了?"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脚步声,案牍后的曹于汴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
"回大人,售罄了。"
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中年吏员规规矩矩的行道,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淡定一些。
他在通政司做事多年,但却从未与位列九卿之易的"通政使"打过任何交道,眼下得蒙其亲自召见,自是喜不自胜。
"哦.."
闻言,案牍后的通政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昨日自西南而来的骑士在朝阳门外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但凡心思机灵些的,都会知晓今日"邸报"定会有重大消息要颁布。
"你下去吧.."
沉吟多时,见得中年吏员仍是规规矩矩的立于案牍之前,曹于汴不由得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望着中年吏员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吏员,曹于汴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不大的眼睛也微微眯起,像是在纠结某些事一般。
作为通政司的最高长官,他不仅对今日邸报所刊登的内容了如指掌,昨日更位列乾清宫暖阁听政,在知晓西南所发生一切的同时,还知晓天子的应对。
饶是天子继位之处,便通过整饬京营,"逼反"勋贵展现出其"薄情寡恩"的一面,但曹于汴也没料到,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天子心思竟是如此之重,他竟是真的对打算宗室"动手"。
放眼国朝两百余年的国祚中,恐怕除却昔日"靖难之役",彼时尚为燕王的朱棣曾向地方宗室借兵借粮之外,再也没有哪位天子像当今天子一样,主动令地方宗室负担朝廷战事开支。
虽然此举看似影响不到地方上的普通百姓,但只怕那成都府的蜀王会连本带利的自百姓身上"找补"回来。
更令曹于汴惊恐不已的是,此等"劳民伤财"的政令,其余的袍泽就像意识不到其危害一般,对其熟视无睹,任由深宫中的天子胡作为非。
想到这里,曹于汴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拿起身旁的笔墨,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朝中众臣尽皆对天子的"劳民伤财"之举视而不见,